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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收獲》2018年第4期|袁敏:白雪屋頂(選讀)
    來源:《收獲》2018年第4期 | 袁敏  2018年07月26日08:56

    我重新找出那張讓我怦然心動的照片,細細端詳。

    此Y確實是彼Y,這一點毋庸置疑,但為什么我會覺得二者不太像同一個人?個中緣由我琢磨了半天,也還是不明就里,但這種感覺就是莫名地揮之不去。

    Y在興隆宣傳隊的微信群中十分活躍,但在另一個“北大荒人”的微信群里卻自稱是 “潛伏的魚”。這條魚潛伏在浩淼的深海里靜靜地做著自己的學問,對群里那些常見的轉發鏈接,自曬照片,煲心靈雞湯之類的事情,他似乎不感興趣,若是冒泡,那肯定是對一些時政大事發表見解。宏論說完,馬上又潛入海底,游得無影無蹤。

    感覺上,在這個群里,Y既深邃、又高冷,但知識淵博,見地異于常人。

    我嘗試著給他發去微信,表達了我想寫興隆公社知青文藝宣傳隊的想法,并小心翼翼地問能否采訪他。

    Y很久都沒有回復我,但我還是繼續執拗地在微信中給他留言:大家都說你是文武全才的多面手,但我覺得你在宣傳隊里的真正角色,應該還是樂隊的小提琴手吧?照片上的那把小提琴,在宣傳隊里到底發揮了多大作用呢?

    這一次Y發來了回信:樂隊里,小提琴不是主力。那時候,宣傳隊排演節目的主打重頭是革命樣板戲,小提琴的發音,不適合為京劇伴奏。而手風琴聲音高亢、豪邁,胡琴的發音有特色,且響亮。所以,他們才是樂隊主力。

    Y簡短而退居幕后的回答,與他在興隆宣傳隊的微信群里回憶當年青春往事時,那種熱情洋溢滔滔不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過與他在“北大荒人”群里自謂“潛伏”的性格,倒很吻合。

    但我不死心,依然隔三差五地“糾纏”他。

    就在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請求采訪Y,而他也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各種托詞婉拒采訪,讓我很無奈時,突然有一天,我不經意中看到了當年宣傳隊的組織者何學敏大姐發在“北大荒人”群里的一條微信:

    你走到門外的雪地里,站著,站著……以為你想好會拉琴了,但你讓我們失望了。只透過窗戶,看到你走過雪地的腳印。

    這段文字乍一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似乎有點沒頭沒腦,我差一點就忽略過去了,但在劃頁的一瞬間,我發現下面有Y@何大姐的兩條留言:

    @學敏 其實你們想聽的那支曲子很簡單,但不知為什么,那時要拉這樣一首簡單的曲子卻又很困難??赡苁巧除埖那檎{已被洗刷了很多。

    第二條留言有點長:

    @學敏 自下鄉以后,小提琴對于我經歷了幾個彎道。那個冬天之后,記得附近兵團的北京知青來我們這兒演出,其中有一個節目好像是憶苦思甜的。一個女生拉著小提琴伴奏,我突然看到一個農民(我記得很清楚,叫老孟)滿臉淚水,他使勁地擦抹,淚水還是刷刷地往下流。當時我的心震撼了!我給一位也拉小提琴的二龍山插友寫信,記述了那個場面和我當時的內心感受。我說:看來音樂對于農民是有用的,我們應該重拾。這位插友很快給我回信,說看了我的信,他的眼淚也忍不住涌出。

    我看著Y的留言發了一會兒呆,再回過頭去看何大姐的那一條微信就有了某種觸動,只覺得心里流淌過一陣難言的感傷。

    雖然我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我可以想象,一群遠離家鄉的女孩子,想讓Y給她們拉一首小提琴曲,Y不知為何卻走到屋外,站在寒冷的雪地里。女同學們在屋里等著,Y卻在雪地里站著,沉默著……最終他還是沒拉,一步一步地走遠,在雪地里留下兩行腳印。

    我在何大姐和Y交流的這幾條微信中,看到了“拒絕”和“重拾”,而在這兩個詞的背后,我仿佛發現了一條通往Y內心的路徑,這條路徑的標識就是:小提琴。

    我將何大姐的微信和Y在后面的留言截圖發給Y,問他,對何大姐說的事情是否還有印象?能不能和我完整地說一說當時的情景?

    Y回復說:依稀記得有那么一回事兒。去北大荒的第一個冬天,只有我和幾個女生留在知青點,隊里三十幾個知青第二年的口糧都堆在女生的屋子里。我每天去跟她們一起搓苞米,手搓得又疼又粗糙。歇工后,她們要聽我拉小提琴,我覺得沒情緒,但又無法面對她們期盼的眼神,只好走出去了。我在雪地里站著,捻著自己變得越來越粗糙的手指,心想,我還能拉琴嗎?

    不知道是何大姐的微信喚起了Y久遠的回憶,還是我鍥而不舍地追尋知青往事,讓Y動了惻隱之心,就在回復我這條微信的第二天晚上,他在微信里向我講述了他擁有的第一把琴的故事。

    我用的第一把琴,其實并不是我自己的,而是我妹妹從一位要好的同學那里借來的,那好像是1967年。

    那段時間,“文革”烈火越燒越旺,同學中許多人都熱衷于革命、造反、大批判、去全國各地串聯。而我卻游離于革命洪流之外,狂熱地迷戀上了小提琴。

    那把琴,一拿到手中,就覺得有一種敦實感,琴身比平時所見的小提琴略窄,腹部隆起,使F孔垂直張開,朝兩側角度放音。琴身漆面呈現一種金紅的虎皮花紋,只有精選的楓木,才會有這樣令人目眩的色質。由于這把琴的高腹,使得延伸到指板的四根弦也略微提高,如果不用力按弦,琴聲就會發虛,但是一旦按實了弦,弓也壓緊了,拉出的琴聲就會變得高昂清亮,特別是A弦和E弦,發音尤其華麗。

    一塊兒玩的琴友說,你這是一把外國人的大爪子用的琴。用這把琴拉中國式的婉轉之音,表現不出它的特點,而演奏莫扎特的弦樂小夜曲,猶如歌唱一般美妙。

    琴盒里有一張透明的蠟光牛油紙,上面印著一行拉丁文古典花體字,落款時間是“17××”,17后面的數字已經磨損,看不清了。后來有個懂行的琴友看了這把琴驚嘆道:哇!這是一把意大利著名的“斯特拉迪瓦里”琴!我趕緊找來書查看,原來斯特拉迪瓦里是意大利著名的小提琴制作大師,他制作的琴都是用海水浸泡過許多年的楓木做琴身,杉木做琴面,全手工精雕細作,蜚聲世界。

    原來這是一把有來頭的大師之琴,我自然是如獲至寶,格外小心愛護。

    有一次,我為了擦干凈琴碼周圍面板上的松香粉末,試著用酒精拭抹了一下,不料大事不好,面板上的琴漆竟然隨松香一塊兒被融化了。沒想到酒精揮發后,面板上留下一條融化后又重新凝固成光滑晶亮的漆面,看上去不僅沒有損傷漆面,反而有一種更加剔透的感覺。

    這一下我膽子大了起來,經過慎重考慮,我干脆用酒精把整個琴面都仔細地擦拭了一遍,松香粉末不留一點痕跡,整個琴面煥然一新,好像剛刷過一層新漆。我意識到,這把琴的油漆是最原始的天然樹漆,進入二十世紀以后,這種純天然的樹漆早就無處可覓,完全被化工漆取代,而化工漆是不溶解于酒精的。這就證明了這把琴確實是十八世紀制作的老琴,琴盒里標識的“17××”日期應該無偽。

    我真慶幸這樣一把有著歷史風霜積淀的世界名琴,輾轉到了我的身邊,依偎陪伴著我。我一直拖延著,舍不得將這把琴還給妹妹的同學。

    1969年春天,我帶著這把珍貴的琴,來到北大荒。

    大嘉和Y走在去公社宣傳隊報到的路上

    Y講述的故事雖然波瀾不驚,但卻顯示出他絕對不僅僅是一個玩琴的小提琴愛好者,他將小提琴帶到北大荒,恐怕也不只是為了在艱苦勞作之后業余消遣。假如不是因為“文革”父母被打倒,又假如不是因為知青運動把他這個黑幫子弟送到了北大荒,以Y對音樂的熱愛和天分,以及其深厚的專業素養,或許他會是一個在舞臺上大放光彩的首席小提琴家,也或許他會成為音樂殿堂里教書育人的小提琴老師。

    我問Y:那張照片上你去宣傳隊報到時,手里提著的,是不是這把斯特拉迪瓦里名琴?

    Y很快回復我:不是,那是另一把維多利亞名琴。

    我追問Y:維多利亞名琴?難道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

    這一次,Y沒有馬上回答。

    直到幾天以后,Y在“北大荒人”群里@我,我才讀到了他的第二把琴的故事。

    快樂的宣傳隊員

    下鄉的第一個冬天,新興大隊的男生們都走光了。因為只有我一個留守的男知青,隊里安排我在老王頭家搭伙。在老王頭家吃飯,吃完總要呆一會,跟他嘮嗑。我那時候因為天天搓苞米,手搓得很粗糙。天冷,手又凍裂了,開著血口子。老王頭告訴我,等殺牛的時候,撿一節骨頭梗子,挑出里面的黃脂油抹裂口,很快就能愈合,特別管用,而且這種黃脂油能使好幾年都不會壞。老王頭還教我怎樣扒拉油燈捻子能省油,我們知青點那塌陷了一大塊的舊炕,等到化凍以后,如何脫坯補炕。說得沒話了,我就掏出一本書挨著炕尾讀,老王頭也不吱聲了。就這樣,他們用他們的生活思路觀察著我們,我們用我們的生活習慣打量著他們,相互怎么結合?不知道。

    住了一段時間以后,漸漸就聽老王頭的媳婦嘮叨,說我扛到他們家的那袋白面已經吃完了,流露出我正在吃她家糧食的意思。我臉皮薄,聽不得這話,于是改變主意,決定回杭州,這個冬天不和他們結合了。女生屋里堆著的明年的口糧苞米搓完沒有,塌陷的舊炕啥時候補,都去他娘的了。至于生產隊當年的收成咋樣,社員們交完公糧還能不能拿到現錢,一概不去思量。我那年掙的工分錢,出納給多少就多少,無所謂。衣食無著、前途莫測、心無所愁,就那么混著。反正上面有偉大的光照著。

    我回杭的路線是從佳木斯到天津,然后從天津換車到杭州。我心里想著,回杭的頭等大事,就是要買一把真正屬于自己的小提琴。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名琴我再喜歡,也不能一直占著不還給人家。

    上路時,我穿著那身剛下鄉時發的、已經不堪入目的假軍裝棉衣褲,戴一頂癟三式的狗皮帽子,腳蹬一雙校官皮鞋。雖然這身打扮有點不倫不類,但我也沒有別的行頭了。

    到了天津,我一出站就打聽舊貨店在哪里。雖然我這副來歷不明的樣子讓人有點狐疑,但還是很順利地得到了指點。

    終于,在天津一個不起眼的舊貨店里,我發現了兩把小提琴,并排躺在角落的一個玻璃柜里。琴很老舊,卻閃著光澤。我的心歡跳起來,定了定神,問店家價錢,恰好都在我能承受范圍的極限邊緣。于是我說,拿出來試試。

    那個店員是個老頭,本來對我愛搭不理的,可能懷疑我的來路,覺得我根本不會買。見我要試試,便興奮起來,小心地拿出琴讓我看。

    我先看制作標志,年份都不淺,一把是“Victoria 1897”,另一把是拉丁文的西里爾拼音“捷克190×”.我心怦怦在跳,但臉上卻不動聲色,不慌不忙地調音,掏出自帶的定音器,繃緊弓,一根一根將四根弦完整調齊。很快兩把琴都調準音了,然后用弓輕輕擊打琴弦,感受著琴體的振動和共鳴的敏感度。相比之下,那把年份近些,牌子名氣不大的捷克琴,反應要好得多。

    小提琴是多瑙河流域的民間樂器,好家伙多得很,不可小覷。再試,反復試,還是那把捷克琴音色更美妙。當然,那把維多利亞琴也很不錯,但捷克琴更好,好得不一般。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諧振的傳導感,弓在弦上一碰,一種溫暖的振動剎那就順著左臂酥酥地傳進身體。拉奏旋律,那把捷克琴就像在唱歌,溫和、順從、舒暢,那感覺,真是無以言表。

    “維多利亞”報價七十五元,“捷克”報價八十五元,在那個年代,這是不菲的價格。

    我藏掖在身上的錢是八十元,只夠買下“維多利亞”,剩下的五元,還要應對回杭后半段路程的花銷。但我實在是對那把“捷克”戀戀不舍,便問老頭:這一把,八十元行嗎?我心想,若是能八十元得到“捷克”,接下來我就是不吃不喝,抱著它打滾也能回到杭州。

    老頭搖搖頭,說了幾句當鋪規則的行話,我也沒有聽明白。

    猶豫了半天,老頭耐心地等著,他已看出我是良家子弟,手里的錢有點窘迫,但他并沒有半點讓步的意思。

    有時候,再多的錢,換來的只是塵土;而有時就差一分錢,百年一遇的稀世珍寶就會擦肩而過,永遠消失。但沒有辦法,事情就是這樣。

    我付了“維多利亞”的錢。老頭拿出一個陳舊卻皮革細膩、棱緣光滑的琴盒,“維多利亞”放進去正合適熨帖。

    我問:是原盒嗎?

    老頭回答:是的,賣家拿來就是這只原裝盒。

    我滿心歡喜地抱著“維多利亞”走出舊貨店。畢竟這是一把相當不錯的老琴,除了G弦的沉重感不夠,其余三根弦的音色都很美麗。對于我這樣一個在北大荒干農活的插隊知青來說,能擁有這樣一把質地優秀的名琴,還想奢望什么呢?

    我沒有想到,那張照片上的Y,手里拎著的貌不驚人的琴盒里面,卻藏著一個由享譽世界的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大師帶給一個年輕人的夢想,躺著一把由這個夢想帶來的、歷史悠久的維多利亞世界名琴;我也更不會了解,這位踩著草甸子上尚未封凍的積水,歡快地向前走著的Y,其實在下鄉之前,已經自學過小提琴系列教程,研讀過大量世界著名音樂人的傳記和音樂理論書籍。照片里的他,走在去公社宣傳隊報到的路上,雖然這可能離他的夢想很遠,但他臉上流淌出來的笑意,還是讓你覺得,他對宣傳隊有一種向往。

    等到Y真正卷入宣傳隊的演出生活,在老鄉們期盼的眼神和熱情的掌聲中他才逐漸意識到,理想與現實南轅北轍,自己和手中的小提琴正在漸行漸遠,樣板戲和《大刀舞》其實并不需要小提琴的伴奏。從那時候起,Y就知道,總有一天,自己會和“維多利亞”分手,那種骨子里的憂傷,有誰會知道呢?

    果然,幾年以后,Y將心愛的“維多利亞”以一百二十元的價格轉讓給了一個對此琴覬覦已久的琴友??v然心中有千般不舍萬般糾結,但摸著自己被農活弄得粗糙不堪、已經完全不適宜拉小提琴的手,想到自己不知道還會在北大荒待多久,前途越來越渺茫,他還是狠狠心和“維多利亞”再見了,同時也把自己的理想給埋葬了。

    做出這樣的選擇,心里究竟有多痛,Y也說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曾經離朝思暮想的藝術殿堂似乎很近了,但最終卻擦肩而過,連門檻都沒有邁進。

    1974年,Y被推薦為工農兵大學生,讀的是石油專業。他用這賣琴得來的一百二十元錢,買了一塊“SEIKO”全自動手表,算是告慰自己和“維多利亞”忍痛分手的遺憾。手表很華麗,但是他一直喜歡不起來,心里還是常常想念“維多利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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