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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山西文學》2018年第7期|任茂谷:二姐的新窯(節選)
    來源:《山西文學》2018年第7期 | 任茂谷  2018年07月24日08:59

    任茂谷,山西臨縣人,中國作協會員。在《人民文學》《人民日報》《文藝報》《藝術報》等發表文學作品一百多萬字。著有散文集《回鄉十日》 等。

    (楊忠平原創攝影《希望的田野》)

    1

    二姐家的新窯修好了,她急切地想讓我看到。等了一年,我終于等到一個回內地出差的機會,辦完公事,專程繞道去她的新家。我一路都在想,她見到我時會是怎樣高興得意的樣子?

    二姐是我家最努力、最操心,和我最親近的人。

    說二姐最親,不是說大姐不親。我這一代人,一般都有姊妹兄弟四五個,每個年齡差兩歲,大小間著帶。老大帶老三,老二帶老四。二姐帶我,跌東倒西一起長大。她老說,我小時候她一直背著,無數次尿在她背上。剛懂事時,她這樣說,我死不承認。再大一些,想想也是,可臉上掛不住,恨著說:“偏尿你!”再后來,她不說了。

    我兒時的記憶里,二姐占了很大的位置。

    二姐繼承了母親的心靈手巧,心又強。不幸的是兩歲前患小兒麻痹留下了后遺癥,一只腳萎縮變形。母親每次說起都后悔,念念叨叨:“看著學走路了,好好的又爬著不走。忙得管不上,感覺不對時,找了個小車車讓她推著走,就看見瘸了?!?/p>

    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后期,村里搞大躍進。大人忙得沒有白天黑夜,家家生活都緊困,顧了上頓沒下頓。小孩子小災小難不算病,長大全靠老天照應,夭折就是天收了。

    不幸的母親們遇在一起時傷心嘆氣:“誰身上長的肉誰心疼呀!”

    母親總念叨二姐的病,說歸說,又有什么辦法呢。

    我一直為二姐抱屈,她要是能堅持上學,一定能成為一個更了不起的人。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我和她一起恨那個讓她不能上學的人,恨命運對她的不公。

    那時候上學總是勞動。國家要向共產主義邁進,不勞動怎么行?;叵肫饋?,那時的優越性也不少。村里的孩子只要愿意都可以免費上學,自己只花買本子鉛筆的錢。但要好好勞動。孩子們農忙時要參加生產隊的勞動,播種跟著牛屁股點種子,夏鋤提著罐子給大人送飯,收秋跟著掐穗背秸稈。歲數長著,勞動的強度和難度在前面等著。生產隊給學校劃有菜地、糧地,供老師的生活。這些地當然要學生耕種。學校還讓撿東西,杏核、桃核、舊布條什么的拿到供銷社賣錢。拾豬糞、牛糞送到學校的地里。勞動光榮,不勞動可恥。

    二姐是個瘸子,但她愛勞動,愛集體,愛學習。字寫得整整齊齊,就像縫衣繡花時均勻的針腳。老師說她是身殘志不殘的好學生,只讓她干輕便活,不讓她到學校的地里干重活。

    三年級時,村里調來一位新老師,改變了她的命運。

    那是一位女老師,自帶公辦指標。高個子,長黑臉,脖子右側長個很大的瘤子,把腦袋頂著斜歪到左邊肩膀上。她的五官也就斜了,被她看著的人感覺十分不對勁。她脾氣不好,特別能罵人,可能覺得別人看她的眼神不對,看誰都不順眼。我還沒有上學,只懂得痛恨她對二姐的咒罵,把她看作惡毒的怪物。

    她是公辦老師,有正式工資,卻比民辦老師更看重學校地里的收成,更重視學生的勞動。她很快發現二姐不參加學校地里的勞動,還發現二姐其實很能干,于是不點名批評,其實是指桑罵槐:有的人在學校是瘸子,回家就不瘸了,跑得比誰都快……這充分說明一個人的社會主義思想品質有嚴重問題。

    這種批評,讓二姐心里難受得轉不過彎。好強的人臉皮薄,有殘缺的人更好臉面。二姐好強又愛認個理。殘疾是她心中不能碰的疤,誰要罵她“瘸子”,她會哭得死去活來。老師這樣的批評,戳到她心里的痛處,還上升到“社會主義思想品質”的高度。那個年代,思想品質出現問題,基本就算和階級敵人臭味相投,臭成一堆了。

    二姐在家里哭得死活不去上學。母親去找老師解釋,說她不是不愿意去地里勞動,是大人可憐她不讓去,之前的老師們也不讓她去。老師要她去也可以,就是不要說“思想品質有嚴重問題”的話。老師立即感覺是家長上門找事,把問題想得更加嚴重。母親百般勸說,二姐回到了學校?!巴岵薄崩蠋焻s不依不饒,罵:你個歪腿瘸和尚,想翻天,讓家長找麻煩。想翻案變天,真是癡心妄想。

    母親勸說:“你上自己的學,又不是給別人上,把書讀到自己肚子里,任誰也罵不走?!?/p>

    二姐畢竟只是個身患殘疾的孩子,她巴望老師能放寬度量,改變冤枉她的極端說法。老師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嚴重的傷害,更加拿二姐的殘疾發泄情緒。

    二姐哭了白天哭黑夜,最終沒有打動老師的心。她只好離開了學校。兩年后,“歪脖”老師調走了。二姐上學的念想還沒有倒,可同齡的姐妹們都已小學畢業,她的學生生涯就此斷送。

    2

    二姐不上學了,跟在母親身邊學做衣裳,母親是無師自通的裁縫。我常聽左鄰右舍的嬸子大娘夸二姐手巧,見花畫出花,見魚畫出魚。捻毛線,裁衣服,納鞋底,繡鞋墊,見啥會啥。

    二姐處處都心強。自從不上學,家里的活,地里的活,什么都干。做飯,喂牲口,鉆溝爬山挽豬草,啥都不落人后。

    有一天下午,我跟著她一起去挽豬草。我們去了廟溝,走了很遠的路,在生產隊的莊稼地里穿梭。那年頭,人們挽豬草的籃子里總會藏點人能吃的東西,拿回家做飯時放進鍋里,讓筷子在稀湯寡水里能攪到點啥。生產隊為制止這種挖社會主義墻角的“小偷小摸”,會選性格孤直的鰥寡之人看田??刺锶松缴蠝侠镛D悠,看到挽草割野菜的,隨時翻籃子底。發現“嚴重問題”,就會把人押到大隊部去處理。

    那一次,我們的籃子下面壓了一些“問題”。黃豆地里間種油菜,油菜剛開花,肥厚的葉子油綠油綠,撒一點面粉蒸著吃,水嫩水嫩的一點兒都不苦。我們的籃子底,壓了厚厚一層油菜葉,太陽落山時高高興興往家走。走著走著,一抬頭,發現看田人站在前面的必經小路上,像是專門等我們。我們站住不走了,他也看著不走。我們慌了神,怎么辦?二姐決定與他耗。他不走,我們也不走,他來追,我們反身往溝里跑。一直耗到太陽落了山,黑黑的天幕拉下來,銀白的月亮升起來,把山拉出巨大的陰影。我們躲在陰影里,心想著不要怕,身體不停地發抖。

    突然,溝里面傳來幾聲長長的狼嗥。我的頭皮一下麻了,像有根繩子往緊勒,頭發一根根豎起來,感覺一頭惡狼張著大嘴,正要從后腦勺子一口咬下來。我倆沒命地跑出來,看田人可能早就回家了,反正沒有見到他的身影。我們一路狂奔回家,家里人正慌著要找。夜露打濕衣裳,連驚帶嚇,第二天,二姐和我都病了。

    這是我跟二姐干活的一次。我還沒有到上學的年齡,雖然像塊石頭土疙瘩,畢竟小,總是拖累她。

    我跟著二姐長大,后來把掙工分當大事。那年頭,工分是農村人生存的憑據,分糧、分菜、分紅,除了按人口分一少部分,主要的東西都要憑工分。我家人口多,誰也不閑著,大人小孩人人有份。大人出工一天十分工,小孩可以掙到二到五分。

    每年秋后修梯田是撈工分的好時候。自從大寨大隊的人民把雜草亂石的虎頭山修成層層平整好看的梯田,“農業學大寨”的紅旗插上虎頭山,村里每年秋收之后都要大修梯田。

    我的家鄉是黃土丘陵地貌,古時候山上植被還好,人口也相對較少。山頂是樹,山溝是樹,人們只種山腰平緩地帶和山下平川的好地。延安成了紅色之都,家鄉與陜北一河之隔,很早就是解放區。八路軍和解放區人民同仇敵愾抗擊日本侵略者,首要的問題是吃飽肚子。為了吃飽肚子,就要多種糧食、多開荒。家鄉的大片森林很快變成了農田,糧食產量空前增長,每年的收成,是八路軍制定作戰計劃的重要依據。森林砍伐了,每個山頭留著一小片,遠看一個個山頭像容光煥發的漢子長著一頭烏發。到了上世紀五十年代“大躍進”,山頂的“頭發”全都剃光。樹木為大煉鋼鐵獻了身,光禿禿的黃土山被雨水沖得溝壑縱橫,每一場大雨都會帶來滔滔山洪。過去相對風調雨順的氣候變得暴虐無常,曾經的溫飽之地變得貧窮不堪?!稗r業學大寨”掀起修梯田的高潮,保水,保土,保糧食。那時候,所有的事都是“一大二公”,唯有修梯田計件掙工分。隊長在山坡地畫出一條一條的線,人們用方锨把黃土拍出一道光滑垂直的高塄,再把斜坡上的土取高填低找平,造出一條條次第平整的梯田。田里的土深挖三尺,才算暄暄的“海綿高產田”。工分按隊長步幅量出的長度計算,修得多,掙得多,有苦力的人一天能掙到幾十個工分。

    我家自然不甘落后,分組行動。我跟二姐一起干。修梯田最難的是拿方鐵锨拍塄,要力氣,還要技術。先沿隊長畫出的線把土堆起來,再拿方锨對著濕土一腳垂直踩下去,挖一锨方方的土端起來,在空中劃一道弧線,反手扣到土堆上,再用锨面拍實,形成垂直的土塄。層層高筑,達到兩米高。一锨濕土十幾斤,鏟起來,揮出去,空中反轉,一點不灑地翻回來,準確拍到指定位置,沒有力氣,缺少技術都做不到。二姐因為殘疾,在全家個子最矮,力氣也最小??擅磕晷尢萏锏囊粋€多月,她一天不落。那時學生每年放寒、暑、秋三個假期,修梯田時正是秋假期。我跟著二姐,給她打下手填土,后來也能熟練地反手拍出光滑垂直的土塄,單獨掙一份工分。

    3

    二姐心靈手巧,啥都不輸人,因為殘疾,嫁給老實巴交的二姐夫。她食指很長,幾乎要超過中指,算命的說食指用來指督人,這樣的手相一輩子都能說了算,進了公家門,肯定能當官。二姐夫一身好力氣,一副好脾氣,任她如何說,從不生氣。二姐多少次說她實在憋氣,里里外外,大小事情全要她一個人拿主意,全家連跟她吵嘴的人都沒有。還真應了算命的話,她是家里的絕對“領導”。當初說親時,母親知道二姐心強脾氣倔,受不了委屈,說要找一個身體好、脾氣好的,家里窮點也不怕。聘禮什么都不要,只要一架縫紉機。二姐夫本人的條件對上了,縫紉機也買了,可他家里實在是太窮了。

    他們村離我們村翻山抄近道十里路。我第一次去她家,被那可怕窯洞震驚了。從山上往下走,半山腰出現了幾戶人家,一條很窄很陡的小路斜通到一個小院。小路窄到不能兩人并行,挑一擔水,扁擔只能側著通過。收秋時,背一背莊稼,身體朝里,背子朝外,側身挪著走。一旦失去平衡,就要掉下深溝。進到小院,其實也不算院,只是半山腰開出的一個無阻無擋的小平臺。平臺靠山就是她家“一炷香”式的土窯洞,從沒有鏨齊整的土崖上直接挖進去,四周還長著雜草。我感覺那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充其量只能用作放柴草,就連圈牲口都不安全。進到里面,黑得啥也看不清,眼睛適應好半天。定神往里走幾步,就是鍋臺和炕,兩邊靠墻一邊是兩只木箱,一邊是幾只放水和糧食的黑瓷甕。最醒目的是炕上的新被褥和門口的縫紉機。天哪!炕頭上面的窯頂居然有一條裂縫,一根橫木在兩頭撐著,防止塌下來。那窯洞,無論從寬度還是高度,遠不及我家的三分之一。我家雖不富裕,住的卻是祖傳的三孔石頭接口大窯洞,每年粉刷窯里,糊新窗紙,要用長凳搭架子,踩著梯子才能行。窯面由長方體石塊壘成,石面鏨出細細的石紋,窯頂上伸出一排整齊的屋檐,阻擋雨水對窯面的沖刷。門口是二米多寬的圪臺,圪臺下是寬寬的院子,與正面窯洞相對的是一排三間瓦房,一間放雜物,一間做牛棚,一間放柴草。大門東南開,門外圪塄下是大路。大門正對的是小河自然形成的瀑布和下面深深的翠潭。那是我們清新自然的小山村。二姐家也是一個小山村,卻有如此巨大的差別,她的腳還不方便。

    她見我來,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我啥時能修起新窯,離開這個黑窟窿呀!”

    這句話成了她人生目標,二十多年省吃儉用,拼了命向這個目標奮斗。

    她一嫁到那個村,就是村里最好的裁縫。她說掙幾個毛毛小錢,管嘴勉強還可以,要攢夠修新窯的錢,不知要到哪個驢年馬月。

    好在離得不太遠,她實在憋屈得不行了,就回家來住幾天,有母親給她說叨寬心。那時母親已經病得很重了。

    第二年,母親撒手而去。她再回家來,永遠不再是尋家寬慰,而是操勞我們的事情。

    又過一年,她生了兒子。婆家沒有人管,二姐夫來請娘家人。娘親已經不在了,只有父親和我們幾個光頭弟弟。我上高中,當時正在放暑假,只有我去給她伺候月子。

    二姐沒有嫌我這個弟弟毛手毛腳。左鄰右舍的人到她家來串門,她很勁夸我心細,做飯好吃。我就不停地變著自己會的幾個花樣給她做飯。煮小米粥、搟面條、揪面片子、蒸發面饃。她在炕頭指揮,我按她說的操作,這一頓做不好,下一頓重來。她越夸,我越有心勁,還覺得自己真的很能干。直到自己娶妻生子,才知道伺候月子遠非馬馬虎虎做點飯那樣簡單。

    我在她家整整一個月,每天晚上睡著之前,看著窯頂上那道長長的裂縫,擔心什么時候會突然塌下來。這個窯洞就會變成我們的墳墓。這個念頭一出現,我會覺得不吉利,就要克制不要這樣想。但這個念頭卻像一根剌,越克制,越往心里鉆。我只能做到不把心里的擔心說出來,說出來會更加不吉利。以后每次去她家,忍不住要看那道裂縫,好像沒有什么變化。我暗暗祈禱土地爺,保佑那條裂縫永遠不要擴大,保佑這黑黑的窯洞永遠不要塌下來。

    二姐修新窯也成了我的心愿,經常不自覺地主動和她說起。

    外甥學走路了,我們擔心他從那沒有院墻的院畔掉到下面的溝里去。二姐修新窯的心情就更加緊迫了。

    二姐和母親有一樣的好心,給村里人做衣服收錢很少,裁剪下的布頭要全部包好給人家。村里的姑娘媳婦找她要個花樣子、鞋樣子,問她織毛衣的各種花樣針法,她都能給一一滿足。她到哪里都有好人緣。村里人都知道她一心想修新窯,就隨著她說,你這樣有本事、有好心的人,住這樣的黑窯真是受屈。

    二姐的公公在一家國有煤礦當工人,他一開始就承諾,等二姐和二姐夫結婚后就給他們修新窯。他們結了婚,有了孩子,他繼續承諾,將來一定幫助他們修新窯。二姐夫還有個弟弟,眼看著弟弟老大不小還沒有找下媳婦,她公公答應開始修新窯了。二姐有了看得見的盼頭,趕緊張羅。她找村里的干部,很順利地批得溝里平川地,修四眼窯洞的宅基地。

    來年動工,二姐勁頭十足,信心百倍。開始她想自己雇石匠修,最后實在苦于管不過來,就花幾千元承包出去。但工地上的事情她還是不放心,整天跑得腳不沾地。幾個月緊忙乎,辛苦勞累,工程終于竣工了。四眼嶄新的石頭窯洞修起來,二姐高興得睡覺都在笑。說好兩兄弟一家兩眼,緊接著就給弟弟找媳婦。弟弟結婚了,新進門的弟媳尋死上吊要獨占四眼新窯。二姐的公公無奈妥協了,二姐嘴上說堅決不行,最后也沒有了法子??粗量嘈奁鸬男赂G空著,自己還住在黑窟窿,心頭氣憤難平。

    那幾年,我早已遠離家鄉。二姐和我無法見面,每次通信都說這件事,我也為此氣憤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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