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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獲》2018年長篇專號(夏卷) | 春樹:乳牙
    來源:《收獲》2018年長篇(夏卷) | 春樹  2018年06月25日08:46

    《乳牙》(春樹)

    小說的時間段跨度為十年。主人公吳楠在北京過著悠然自得文藝青年游戲人間的生活,與此同時北京也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房價高漲,青春不再,而父親一夜之間因急病去世讓她的世界完全崩塌。她無法找到維持自己生活的理由。葬禮后沒多久,她結了婚并與丈夫搬到了“地下王國的首都”柏林。最初的新鮮感喪失后是身份焦慮與內心不斷的自我追尋,陌生的周遭則像存在主義小說里的地獄一樣難以理解難以融入。吳楠從后青春期的女孩成為一位母親,此中的糾結難以于外人道,在極端的無助和絕望中,她逃回了北京,迅速陷入到一段與她從前生活類似的夏日戀情中。

    作者通過主人公發出了詰問:“活在地獄里的兩個人可以互相拯救嗎?

    活在地獄里的兩個人可以相愛嗎?也許答案是‘不’?!?/p>

    本書的另一隱形主題是人類渴望被全部了解超過一切,甚至超過被愛。而一個人妄圖斬斷過去是不可能的也是不會成功的,必須全盤接受過去及現在。柏林僅僅是一個背景,實質還是對自我的追尋。

    本書是徹徹底底女性化的主題及視角,寫出了女性自我實現道路上的問題及隱痛,而異性讀者依然會在她身上找到共通之處和共鳴點,畢竟面對“存在之難”的是所有人類,不分男女。

    第一章

    “這個妹妹我見過的?!?/strong>

    ——《紅樓夢》

    回國前幾天,我就開始焦慮,既期待又焦慮。我害怕,具體害怕什么,我也說不上來,只是隱約感到恐懼。我想起移民加拿大的哥們Wave說的,他每次回北京之前也會焦慮好幾天。想到這點,我好了一點兒。原來不只是我一個人這樣啊,那就好了,我的反應還算正常。

    一上飛機,我的心就定了。坐在四周坐滿黃面孔的國人中間,我像已經提前回到了中國。飛機上,寶寶睡著了,小手還放在我的手里。我用一只手給他蓋上一條毯子,過了一會兒,也給自己蓋了條,想了想,又把我的毯子也蓋到他身上,給他仔細掖了掖,不知怎么地,我就產生了一種俺們娘兒倆相依為命的感覺。

    飛機從柏林的泰格爾機場,跨越歐亞大陸,直飛到北京。出海關的時候我甚至有點緊張,這種緊張會不會也屬于回國前的焦慮?我舉起寶寶給海關人員看,然后抱著他走幾步歇兩下,終于來到行李提取處。我拿了輛手推車,把我的包放進車里,胳膊一下子輕松了不少。終于把旅行箱和嬰兒座椅都放上手推車,我一手抱著寶寶,一手推著手推車,慢慢地往出關口挪。出關口需要安檢行李,輪到我時,一個工作人員看著我說:“那個抱小孩兒的,過吧!”我向他道謝,走出海關。等待接機的人排得滿滿的,我一下子看見我弟。他見我過來,快步走過來,先替我推過了車,才過去抱寶寶。

    我隨他走出機場,炙熱的陽光照在我們身上,一上車我弟就遞給我一個塑料盒,里面裝著幾個包子?!霸蹕寗傋龅??!睂殞氉诤笈虐踩紊?,我掰了一小半兒包子,遞給寶寶。寶寶伸出小手接過包子,笑起來,往嘴里塞。

    中國,北京

    剛回來那幾天,半夜總被噩夢驚醒。有幾次我捂著胸口從床上坐起來,驚魂不定,痛苦不已。

    第二天,就趕上了北京嚴重的霧霾??粗巴饣椟S色的天,我想起當初離開北京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這霧霾。當然不僅僅是因為霧霾,還有很多更沉重更黑暗的東西,讓當初的我迫不及待地離開。就像想到黑暗一樣,我強迫自己停止想下去。

    這次我回北京,特別想聯系一個人。我已經跟她有幾個月沒有通過電話了。我發微信她也不回,短信給她也沒有反應。這回換回中國移動的號,我一下子暢快了,可以隨時給她打電話了。我給李靈發了幾個短信。沒有回復。我打電話過去,沒有打通。

    站在悶熱的陽臺上,我失魂落魄,感到深深的失落。

    夜風清涼。出門漫步。隔壁院里的梧桐花好香。地上落滿了梧桐花。我貪婪地在樹下站立,閉上雙眼,深深嗅著這梧桐花的氣息。

    我出門左拐,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街上還有不少的老頭老太太在散步,有些放學了的孩子穿著校服打打鬧鬧穿過街頭。前面有個女孩在遛狗,穿牛仔褲阿迪達斯球鞋和一件紫紅色的防雨衣。短頭發。她在我前面走著,我們的步伐幾乎一樣快,當她的狗在樹坑那里停下來時,我超過了她。我沒有回頭看她,她像世界上另一個我,我不敢看她的長相,不敢失望,或者萬一我沒有失望呢?那我會不會更失落?我繼續向前走著,這時我完全沒有了散步的浪漫感,只是機械地往前走。以前李靈也養過一條狗,李靈也是短發,李靈也喜歡穿牛仔褲?;蛘?,這是世界上另一個李靈。

    我拿出手機,又打了一遍李靈的手機號,還是沒有人接。

    我記得以前她曾經對我說,我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在我的生命里徹底地消失了。在得了一場大病后,她注銷了微博和豆瓣,更別提之前的社交網絡了。小秋告訴我說李靈注冊了個新微博,她上去看過,還寫到了上班的事。上班?這也太不可思議了。我沒法想象她能上班。但無論如何,那確實是她的文風。我看了一會兒就關了。

    之后該怎么生活?我感到無限迷茫。我孤獨地跋涉在人世間,沒人幫我,沒人理解,我那么多天南海北的朋友都沒有用,全都被我隔絕在大氣層之外。

    吳寧按約定的時間來到我家樓下,背著個小雙肩包。今天有點霧霾,天色發黃,再加上熱,感受空氣里熱氣騰騰,這不是一個見面的好天氣,但又幸好是一位好友,否則這樣的天氣最好待在家里。我想了想,開口說附近有家咖啡館,不遠,你若不介意咱們走著過去。他說好。我們便向咖啡館的方向走去。

    他比我還要矮一些,頭發有點自然卷,走路像在跳舞。

    我與他走了河邊街心花園的小路,旁邊的高樓后面,就是我曾經租過房的院子。我邊走邊想著,改天要去看看喂貓阿姨。她見著我不定有多高興呢。

    他從書包里拿了兩本詩集,是他剛出的。我翻了翻,就放在桌上了。他問起我寫作計劃,又問我在德國怎么樣。我大致講了講,瞥到書架。我說這里的書架上有很多我送的書,出國前我整理了一批書送給他們,因為這里是我家附近唯一的一家咖啡館,我要對它好一點兒。

    他說他的書太多了,家里都擱不下,好多都放在了床底下,想找都找不到,經常買重書。

    我們又到門口抽煙。他把他的啤酒拿了出來,我也把我的咖啡端了出來。就這么跑了好幾趟。

    “我有一個好朋友,他曾經也住在這附近。后來他去了加拿大。有一次他回國約我見面,我把他帶到這里。那天也是霧霾,比今天還嚴重,下午就跟晚上一樣,黑乎乎的。我們也是坐在外面抽煙,我喝咖啡,他喝啤酒。我以為他要抱怨天氣,但你猜他說什么?他說,北京還是有無法被取代的地方,北京還是有北京的好。后來他說他是坐公共汽車來的,他說想看看北京的人?!?nbsp;

    …………

    那天晚上,我照例刷了刷朋友圈,正好看到微信里的一個人說他正打算聽一張唱片。我留言說“我也想聽”。片刻后,對方發來了一個網絡鏈接,正是那張唱片的現場音樂。他是朋友的朋友,我們加了對方已經快三個月了,還從來沒有說過話。

    我聽了一會兒,音樂很迷人,讓我一下子進入了它所引領我進入的世界。我干脆關掉了燈,戴上耳機,躺到了地上。這種感覺讓我一下子就像回到了結婚前的漫長的少女期,很多時候都是與音樂有關,與夜晚有關。聽完這張唱片,我心滿意足地睡去,第二天醒來時才發現,最近頭一次睡得這么踏實。我的內心充滿了感激,一個陌生人,卻帶給我這樣的快樂,真的太難得了。我看了一下他的名字,“孟醒”。想起昨夜聽的音樂,還覺得回味無窮。又覺得這個人平時也不說話,但很有音樂品味,如果有機會跟他聊天應該挺有意思的。我想象中的一個情景是我們拉著手,躺在地上聽音樂,應該還點著蠟燭。這個想象里沒有談戀愛或者性的部分,而是青春期才有的樂子。

    “經過了最難熬的時候,你會覺得一切事情都不過如此?!?/p>

    我與孟醒經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很奇怪,剛開始聊天我就發現我們有話可說,似乎很多話題都能順暢地接下去。他還給我發來他給前女友拍的MV,配了一首歌,我看著看著就哭了。我明顯能從那MV里看出愛情存在的證據,這讓我想到我的初戀,也是兩個人特別甜蜜,最后也分開了。

    我們大部分都是在晚上聊天,在他下班回家后。剛開始我并不知道他是個需要三班倒的工人,他說他是東北人,還有著小鎮生活留下來的愛好之一:打臺球。在西方,臺球算是比較上層人的愛好,然而在中國,臺球往往是小鎮青年的最愛。記得幾年前,我坐公共汽車去北京郊區看望一些玩樂隊的朋友,路過荒涼的街,路邊的臺球案子那里總是聚集著幾個留著非主流發型的青少年。而那迷人的綠色也是讓我記憶猶新的一個亮點。

    我就想象著一個少年,在東北小鎮上打臺球的樣子。臉上還胖乎乎的,還是一張嬰兒肥似的嘟嘟臉。

    第一次見面已經是半個月以后了。那天我和一個攝影師女孩在北鑼鼓巷的日料館一起吃晚飯,她請的我。

    后來我們就去了旁邊的酒吧,許麗推薦的。我點了一杯雞尾酒,她點了杯飲料。還沒喝完,許麗也來了,還帶著三個人,一個個子高挑、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女孩,兩個穿襯衫的商務男。

    其中一個商務男明顯對我有興趣,非讓我教他寫作。我說寫作沒法教,再說我自己還發愁不會寫呢。

    “她說話就這么直接,你們不要介意?!痹S麗笑嘻嘻地對他們說。

    “沒事沒事,我喜歡?!蹦莻€瘦一點兒的商務男說。

    這種聊天聊勝于無,反正我在柏林也夠無聊的。北京的無聊是看著內容豐富實際上什么話都沒有說。

    一下子就到半夜了,我正準備叫輛車回家。也真巧,剛下單,我就看到孟醒給我發了條微信:你還在嗎?要不然我來找你?

    我立馬取消了訂單。半個月了,還沒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這讓我特別好奇?!摆s緊來?!蔽艺f。

    他來了,跟照片上一樣,高大健康有點孩子氣。我給了他一個擁抱,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有點緊張,我們的腦袋“啪”一下撞到了一起?!鞍パ轿业南鄼C?!睂擂沃?,孟醒冒出了這么一句?!拔胰ジ堇锏呐笥汛騻€招呼?!蔽腋f。也不知道他聽明白沒有,反正他就一直坐在院里,根本沒有進屋的意思,盡管外面有點涼。我和許麗說話的時候,從玻璃窗看到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玩著手機,神情有點落寞,整個人籠罩在一小片光亮里,似乎他周圍的人都不存在。

    “你喝什么?”我走出來,問他。

    “干姜水吧?!彼f他不喝酒。

    “為什么?”

    “我有點酒精過敏?!?/p>

    “那好吧?!?/p>

    我們隨意聊著天,許麗和她的朋友待了一會兒就走了。我們繼續待了一會兒,也打算離開了。我突然感覺有些餓?!拔覀內ヒ患倚〉臧?,我想吃抄手?!痹捯魟偮?,我就想起了繆繆。這是以前我們常來的地方。我總是想起過去的朋友,她們與我的生活密不可分,即使她們不在我身邊,我也能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

    路過曾經的搖滾俱樂部,我又想起了她和另外幾個朋友,這是我們以前經??囱莩龅牡胤?,現在那里已經搬空了。因為房租上漲,租不起了。

    “給我拍張照片吧?!蔽艺f。

    孟醒給我拍了幾張照片。

    “要不然咱們還是去另外一家店吧,那里環境好一點兒?!蔽蚁肫饋砦腋闲岩膊惶?,那家抄手店比較簡陋,我們兩個似乎還沒親密到一起埋頭在燈光下吃抄手的程度。

    “行啊?!彼故呛茈S和,沒說什么別的意見,“聽你的?!?/p>

    深夜的咖啡館只剩下幾個人,我們坐在一張大桌子上,這也是我以前常來的地方,尤其是住在這邊的時候,這里簡直就像我家的客廳一樣。

    我點了份意大利面,孟醒點了一份早餐。這簡直搞笑,半夜吃早餐。面一上我就意識到點多了,根本吃不完。孟醒的早餐倒看起來豐盛而誘人。我讓他給我分了點兒。

    我洗澡的時候用的是家里的大瓶家庭裝洗發水和沐浴露,“漢方”產品,黑芝麻和蓮花精華。也不錯啊,并沒有比我在柏林用的那些昂貴的有機產品差到哪兒去,而且還是專屬于“中國”特色的產品。

    洗澡水沖刷著我的身體,我知道我尚未恢復曾經擁有的苗條的少女般的身材,皮膚也遠不如懷孕前富有彈性。而腹部的這道傷疤,則一直提醒我那些經歷過的事情。我愛它,我怎么能不愛呢?若沒有它,我能不能活過來都難說呢??墒莿e人會和我一樣愛它嗎?

    那個男孩怎么樣?

    他會喜歡它嗎?他會喜歡她嗎?他會接受全部的她嗎?

    我用浴巾擦干頭發上的水分,又把身體裹起來,一下子走進北京的燥熱里。

    走進自己的房間,我擦干頭發,又開始抹眼霜、面霜和防曬霜,隨后才開始給全身擦上緊膚霜,最后一步,是在下腹部那條傷痕上抹除疤霜。然后我盯著衣柜的全身鏡開始仔細打量自己的身體,越看越沮喪。什么時候才能恢復原來的身材?

    我參加了一個詩會,久別重逢,大家都說我跟生孩子之前沒什么區別。只有我知道,我胖了不少,還沒有減完肥。似乎是得等我徹底恢復之前的身材,我才會覺得事情告一段落,我又是正常的我了。

    很快,我和孟醒開始經常見面,一有時間就約出來。大部分時候都是和我的朋友們一起玩,然后再各自回家,像兩個玩伴一樣。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往往都是在吃飯。我們經常約著一起去不同的餐廳吃飯,每次我都高興得飄飄然。一是因為飯好吃,二是身邊有人陪著,而且這個人能說和我一樣的語言,能聊音樂,并且不太俗。

    我們都很享受和對方在一起的時間。但我們的時間并不多,孟醒要上班,我得在家里陪孩子。平時都是我媽看著孩子,她簡直高興壞了,每天都樂得合不攏嘴。

    “什么時候回老家?給你姥姥燒點紙?!庇刑焱砩?,我回來后,我媽把我叫到她的房間,問我。

    “過幾天吧?!蔽译S口答道。接下來愣住了,以為聽錯了。

    “啊。你姥姥走了?!?/p>

    “走了……走了?”我這才反應過來,“我姥姥去世了?”

    我媽沒說話。

    我一下子急了,“什么時候的事,怎么不告訴我?”

    “我也是后來知道的。那時候你快生了,就一直沒說?!?/p>

    “那后來怎么不告訴我?”

    “唉,告訴你也沒用,怕你著急。這不是回來了嗎?去看看你姥姥?!?/p>

    “嗯嗯嗯?!蔽疑驳刂?。

    “那時候她們也沒告訴我,后來不知道是誰給我發了條‘節哀’,我才知道?!?/p>

    “我回屋了?!蔽艺f。

    姥姥居然去世了?而且在我快生孩子之前?姥姥姥爺都算得上是長壽,除了聽力不太好,沒有什么大的病。曾經一度我認為一切都會這樣延續下去,在他們的身上,我忘記了生老病死。我一下子很后悔,后悔去年從柏林回北京我沒有專門回趟老家,后悔上回回老家沒和姥姥多說說話兒。還記得她用粗糙的手拉著我,問要不要給我幾個錢,問我缺不缺錢花。我要給姥姥錢,姥姥根本不要,說什么都有,用不著。我媽經常跟我說姥姥對她太好了,每次她回老家,我姥姥都問她有沒有什么臟了的衣服,要給她洗衣服?!澳憷牙讯及耸嗔?,還要給我洗衣服!在她眼里,我們永遠是孩子。我對你們這么好,也是跟你姥姥姥爺學的?!?/p>

    “別怪你媽,她是為你好?!痹S麗給我回微信。

    “我知道,我就是郁悶?!蔽覑瀽灢粯返鼗卮鹚?,特別想喝一杯酒。我決定走到廚房看看,冰箱里還有小半瓶老家的自釀葡萄酒。特甜的那種,不過也是酒啊。我給自己倒了一杯。

    “你也該長大了,成熟一點兒,家長都不容易的?!痹S麗接著說道。

    我還沒回她,她下一條接著來了,“你別老這么小孩子脾氣,他們都是為了你好?!?/p>

    “我姥姥去世了,我媽瞞著我,我剛知道?!蔽医o孟醒也發了條微信。

    “嗯,我理解你的感受。我以前也有過類似的經歷,我知道他們是為我好,不過我真的挺難接受這種做法的?!泵闲鸦氐?。

    我躺在床上發愣。想到姥姥的樣子,還有她的笑模樣兒,覺得她還在人間。但這又怎么可能呢?姥姥已經去世半年了。我居然現在才知道。

    人死之后會去哪呢?這幾年,我經歷了如此之多的死亡,多過了前幾十年的總和。先是父親,再是奶奶,然后是姥姥。還有克羅娜和Nunu。我不敢想下去了……

    我媽就算了,我們作為兩代人,本身對生活的態度就不同。阿倫也不告訴我。作為夫妻,兩個人應該互相信任,當“關鍵時刻”過去,他應該第一時間告訴我,但他沒有。我恨不得立馬爬起來給阿倫發個短信質問他,又覺得沒有意義,更沒有意思。兩個本應該是最親密關系的人,對生活卻抱著完全不同的態度,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什么共同點呢,真他媽值得思索。我不喜歡這樣的隱瞞,有種與真實隔絕的疏離感,同時也有種不被信任感。我不希望被剝奪真實感受的權利,哪怕是痛苦,我也希望能親自體驗,而非被“保護”起來,與真實相隔離。

    如果為了“保護”你而不將事實告訴你,那么結果是非常危險的。人之所以稱之為人,就是你有選擇行動的能力,前提是要有知情權?;钪苑Q之為活著,就是你需要親自活。而且,即使我當時知道姥姥去世的消息,我也不會比現在更痛苦,畢竟姥姥已經八十四歲了,在睡夢中去世也是一種福分。唉,但是姥姥還沒有見過餡餅,這真是種遺憾。

    想起許麗說的“他們也是為你好,你別再像個小孩了”,又憋一股氣,沖動之下,我跳下床,把許麗給拉黑了。

    姥姥死了。無論如何,死亡作為一個消息,是毫無疑問無可更改的。而若你在很久很久以后才得知這個消息,你會不知如何定義你被蒙在鼓里的那段時間。死亡作為一個事實,它同時也代表著時間。這正是此事的絕對之處,死亡其實指的是在某個時間點之后生命的消失。

    心亂如麻的一個晚上。

    那個晚上我又做了噩夢。被驚醒后很久,我才慢慢意識到我身處何處。一絲光線透過沒有拉嚴實的窗簾透進屋里,是對面樓上的探照燈。我扯了把簾子,接著睡去。

    醒來已經是下午,聽著客廳里傳來電視的聲音,我一下子放松下來。已經有太長時間沒有聽到電視里的聲音了,我也不會看,但聽著就覺得很放松。我發現我是想聽到“漢語”的聲音,其實我并沒有聽進去,它就像流水一樣在我耳膜中流動,哪怕斷斷續續地聽著,也覺得很舒服。睡了一覺后,我在心里已經原諒了他們。你只能按你自己的信仰去活,卻沒有辦法要求別人與你有同樣的價值觀和生活理念。哎呀,趁許麗沒發現我給她拉黑,趕緊給她解除“黑名單”吧。

    也不知道許麗有沒有發現當晚我的情緒波動,她沒什么反應,我也沒再給她發信。

    我和孟醒沒有約見面。我得寫一篇專欄,拖了好幾天了,吳寧已經問過我一次何時交稿。我打開了文檔,滿腔的話又不知從何寫起。我既不想把真正的感受寫進專欄里,又不想寫違心的話。發了一會兒呆,我決定出門游個泳。游泳池已經漲到九十八塊一次了,我從自動取款機里取了三百塊錢。游泳的時候感覺最好,這時候可以很放松,有時候會神游外空,有時候會想到一些特別美好的事兒。也就是這短短的幾十分鐘里,無憂無慮,什么都不用想。

    出了游泳池,我借著這股勁兒,打算去逛逛附近的商場。這是家中等檔次的商場,沒什么大牌,只有幾家連鎖店,比如優衣庫和無印良品。我不急不忙地逛了逛這兩家店,順手買了幾根圓珠筆和一袋餅干。

    我路過水果店,又進去買了斤梨。我貪婪地看著路上的行人、路邊的指示牌、設計艷俗而常見的店面、服務員……以前我忽略和忽視的,恰恰是現在我備感珍惜的?;氐奖本?,就是回到一個安全而熟悉的地方,我的整個身體都放松下來,每個毛孔都怡然自得。如果時間能停住就好了,就停在現在,就停在此時,再也別往前走了,再也別有“以后”了。

    孟醒約我在鼓樓吃飯,他問我有沒有來過這一家。我說很早以前來過,現在不知道變成什么樣了。

    出了地安門地鐵站,路邊的墻上貼滿新一輪的標語,我讀了幾句,發現它們的共同點在于押韻。

    “姑娘,小心梯子!”

    一進公廁,就有個保潔阿姨在旁邊提醒了我一句。

    “打掃衛生呢?”

    “是啊,這不是架梯子了嗎?你從旁邊過小心點兒,我就怕磕著人?!?/p>

    “哦,沒事兒,我看著呢?!?/p>

    出了門,我又跟阿姨說了句“再見”,這才想到,這種輕松隨意的對話在柏林從來沒有過。

    跟孟醒在一起,我很快就恢復了一種“文藝青年”的狀態,看什么都饒有興味,跟周圍環境既融洽又游離在外。吃著飯,我說我要躺一會兒。他說你躺吧。我就躺在沙發上。他去書架取了本畫冊。我躺了一會兒,也去拿了本書。

    “我來北京了,晚上出來玩嗎?”葡萄給我發來短信。

    “好啊?!彼肀本?,都是出差。每次只要我在,我都會出來跟他見面。

    “那我約著桔子一起,他說想吃烤串?!苯圩痈粯?,做的是娛樂。

    我們三個聚上的時候已經是十點了?!暗窨虝r光”還營業。我叫了瓶紅酒?!鞍?,我送你一支筆?!蔽覐陌锬贸鰞芍ЧP,“一支給你的,一支給桔子?!?/p>

    “這是什么特殊紀念嗎?”葡萄接過筆,轉著。

    “沒,我就是買多了?!?/p>

    “哈哈,你太逗了。我還以為你送我筆是讓我寫日記呢?!?/p>

    “我餓了?!苯圩诱f。

    “那一會兒去吃,樓下就有?!?/p>

    “我想吃烤串?!?/p>

    “那東西不衛生?!?/p>

    “可我就想吃?!?/p>

    “——吃!”

    我跟他們說,最近我喜歡上了一個男孩,我們老約會。

    “叫他來啊?!彼麄儺惪谕?。

    “可現在這點兒,”我猶豫一下,“叫來合適嗎?”

    “叫吧,”葡萄鼓動我,“正好看看他的誠意?!?/p>

    “可那樣就顯得我太沒誠意了?!?/p>

    “興許他正等著你叫呢?!苯圩诱f。

    “那好吧?!蔽医o孟醒發了個短信,問他來不來,這邊有兩個朋友。

    “好啊,我過來?!?/p>

    他來的時候我已經把賬結完了,我們三個人正在喝那瓶紅酒。

    我們在樓下的大排檔吃烤串,孟醒幾乎沒吃這些食物,按我這幾天對他的了解,他對這種味道濃烈的中國小吃沒什么興趣。桔子倒是吃得興高采烈。

    我有點醉意,和孟醒說話的時候不小心把唾沫濺到了他臉上。他稍微愣了一下,但沒有伸手去擦,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我也愣了一下,心下尷尬萬分,我也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

    吃完飯,大家意猶未盡,都說要去散散步。我說帶他們去附近的河邊走走。我們一路說話,一路到了河邊。我和葡萄一直在說些舊人舊事,包括我們共同認識的上海朋友,還有我曾經的那些短暫情人以及兔子。那天晚上天氣晴朗,天上還飄著白云,是個完美的散步之夜。

    上一次與葡萄半夜散步,是很多年前在上海,我們坐在復興公園里,無憂無慮。

    凌晨一點半,我們才散,各自叫了輛出租車。

    在出租車上,我給孟醒發了條短信,“今天晚上真高興?!?/p>

    “你喜歡我嗎?”我又問。

    “喜歡啊?!?/p>

    “是像朋友一樣喜歡嗎?”我又問。

    “反正跟你在一起很快樂,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定義,就是很高興在一起玩?!?/p>

    “那就一起玩!”我笑著回道。

    那天我們看過一場話劇后,兩個人沿著三里屯走了好久,最后打車去了安定門。到了安定門,我們又沿著河邊走了很久。誰都沒說要先回家,孟醒提議說去附近一家酒吧,說那里很安靜。

    那家酒吧隱藏在鼓樓東大街街邊的一個四合院里。那天晚上有月亮??粗铝翉钠椒可细∑饋?。我點了一杯單一麥芽威士忌,跟他說我在歐洲大部分時候都在喝葡萄酒,很少喝威士忌。

    我舒服地盤起腿,點了一支煙。幸好我們坐在院里,可以抽煙。旁邊有一桌男女也正在嬉笑打鬧,角落里有一對正在談戀愛。

    我向他伸出一只手,他愣了一下。我說,我想拉拉你的手。他把手放進我的手里,說,看你的姿勢,我還以為你要管我要一個什么東西呢。

    我不管你要什么東西。我說,我想拉拉你的手。孟醒就讓我拉著手。很快,我的手心就沁出了汗。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因為天氣太熱,或者是因為產后身體還未恢復好。我很容易就感到疲憊,尤其是在天氣越來越熱的北京。轉眼已經是六月了。

    只握了一分鐘,我就松了手。

    我又要了一杯威士忌。

    出了酒吧,我們往鼓樓的方向走。都想再多待一會兒,盡管又已經是后半夜了。鼓樓東大街的路燈也沒有那么亮了,路邊的店鋪大部分都已經關門,只有幾家營業到后半夜的店還開著。本來那天晚上我想早些回家,但與此同時,我又抗拒回家?;丶?,就意味著回歸日常生活。而不回家,和孟醒在一起,就是曾經的那個我。那個我更熟悉的我。

    “一會兒到鼓樓,我可以再拉著你的手嗎?”我鼓足勇氣說出這句話。他會怎么想我呢?

    “現在就可以?!泵闲牙鹞业氖?。

    我們就這么拉著手,慢慢地向鼓樓走去。我感覺到我的心跳很劇烈,像個沒怎么談過戀愛的小女生。我甚至想依偎在他懷里。鐘鼓樓廣場,沒有人,到處都是攝像頭。即使這樣,我依然覺得很浪漫。我們拉著手,完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開始依偎在了一起?!班?,你很香?!泵闲崖勚业念^發。我吻上了他的唇,很軟。夜晚的鼓樓聳立在我們的身后。那時我忘了一切。我不想放開他的嘴唇,感覺就像以前沒有吻過人一樣。也像是終于接到了吻,像是吻到了愛情一樣。之前很多年,我忘了愛情的滋味。我遇到過理解、欣賞、崇拜、關懷,但這些都不是愛情。眼前的這個人,這個人是愛情嗎?哎呀,以后該怎么辦???剛想到這兒,我就強迫自己打住。擁有這樣一個夜晚,還不滿足嗎?別想今后、明天、未來之類的了。

    無與倫比。我想起這四個字。

    我們站在路邊打車,開過十幾輛空車,我們都沒舍得分開。最后,我終于坐上了一輛車,在路上,我收到他的短信:“我該送你回家的?!?/p>

    “上帝說,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p>

    光一亮,這間屋里的灰塵看得清清楚楚,同時,我也看到了所有被忽略了的美好。

    我躺在地上,戴著耳機,聽著音樂,我閉著雙眼,用我的感官盡力感受著,我知道它殊為難得,像天啟。所以我愛上了這個給了這個機會、讓我重新體會到這種感覺的人。

    其實是你自己給自己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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