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學選刊》2018年第6期|須一瓜:有一條叫王新大的魚會

木心說,書有兩類。一類是給船長讀的,一類是給水手讀的。他喜歡給水手讀,寫著寫著就變成給船長解悶了。我愿意給船長解悶,但寫著寫著,好像水手們也開始讀了。
小說是社會人生的特殊神經。色、身、香、味、觸、法、意,它在極盡敏感、敏銳。對于一個突發事件,小說反應可能是遲滯的,但是好小說的反應,一定是精微深刻的。比如,那個幾十萬玉鐲失手打碎的新聞事件。公私媒體傳播,可以讓全天下人盡皆知“事情”,而小說的天職是讓人“感受”它——感受事件以外的、深深淺淺的各種轉角、明暗沖突,它可能只呈現最刻骨的一處裂隙、褶皺。小說超越“知道”。只有小說,才具有把外部事件變為精神事件的魔法力量。所以,小說有能力也有志向觸摸復雜地帶,它總在試圖窮盡、在竭力傳導,看不見的、你熟悉然而陌生的世界的每一個切面。在每一個切面中,誘發一場審美旅程。
在我心目中,好小說就像豐盛的神經突觸。據說,衡量一個大腦是否聰明,就是看它的腦神經突觸的多少。腦突觸越多,傳遞信息的能力就越強,腦的機能就越發達,人的智能也就越高。腦突觸就好像藤蔓一樣,外界信息刺激得越多,腦突觸就成長得越快、越密。如此深想下去,小說這東西,真是社會人生優質大腦最重要的感受器——如果把社會人生擬人化。呃,這么說,可能有點專業狹隘。
我大致在這樣的想法下,一直專注于自己的小說實踐。我希望能讓船長看到新的海岸線,新的島嶼、新的地心波紋,以刷新視野豐富感受;也愿意發現燈塔水母巨口鯊什么的沉潛同行,陪伴船長或水手解悶,抵抗漫長孤獨枯燥的旅程。不管是寫給船長看的,還是寫了水手們喜歡看的,我都忠實自己小說“突觸藤蔓”的延伸,致力于破解幽微,不私藏不蔑視自己的發現與興奮,忠直地捕獲與反饋寫作人眼里的個體真實。
終點也許很遠,可能我自己都看不到,也許我命程里根本沒有那個了不起的地方。但是,我可以珍惜每一次出發、每一個路過。
——須一瓜創作談
實力閱讀:會有一條叫王新大的魚
須一瓜 作品
《中華文學選刊》2018年第6期選載
一
陰雨天持續了三周半,劈頭而來萬里晴空,讓人們有點中獎的呆怔。住高層的人不太敢多看天,因為天藍得透黑,令人眩暈。放晴才一小會兒,家家戶戶的陽臺上,就競相披掛出萬花筒一樣潮濕的衣物,好像太陽把每一家都炸得雜碎流溢。小區里一棟棟高樓,就像剛升出海面的大方柱,掛滿了筋筋吊吊的“海蠣海帶”之類。
一樓,兩家相鄰的院子里,也都架著洗曬的被單、床單,綠籬上還有一匾紅艷的枸杞。幾只指甲大小的五月灰蝶,在兩家院子的綠籬中翻飛。一個四歲左右的小女孩,仰著臉張開雙手,像盲人一樣在院子里慢慢游動。她的手碰到攤曬被單的金屬晾衣架,小身子停了停,貓下腰從被單下穿過,然后,繼續張著小手慢慢地移動,又碰到綠籬,她慢慢轉身折回。那是院子的邊界,小女孩沿著綠籬矮墻,摸索到兩家院子中隔綠籬的稀疏處,用力把自己擠了過去。身上黃白格子的背帶工裝褲,都沾上了綠籬嫩枝上的積水和綠汁。
這樣,她就到了隔壁鄰居的院子里。小女孩依然保持張開雙手的盲人姿勢,進行探險似的摸索游走著。蹲在院子水池邊修整水龍頭的男人,站起來注視著出現在院子里的小客人。他覺得這個盲人小孩會摔倒,但是,他不能確定她是不是淘氣。
果然,小女孩說:“你在干什么?”
“龍頭壞了?!?/p>
“怎么壞了?”
“關不緊了,漏水?!?/p>
“魚呢?”
“什么魚?”
“原來在這兒!”小女孩指著四季桂樹下。
“原來你不是小瞎子?!?/p>
“魚呢?”
“吃掉了?!?/p>
小女孩瞪大了她的小眼睛。她不再假裝盲人,走到四季桂下,彎腰張望尋找了好一會兒,走到水池邊。
“你真的把魚吃掉了?”
他在水龍頭連接口纏生料帶。小女孩又看看他家的防蚊紗門,小心翼翼地問:“魚在不在里面?”
“嗯,在我肚子里?!?/p>
他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小女孩說的是四季桂樹下那一瓦缽金魚,里面一直有幾只金魚在深綠色的水草里生活著。母親前天晚上,就是在這里滑倒,魚缸被倒下的一盆月季砸破了。月季本來在花架子上,花架子是母親摔倒時,企圖用手去抓而拉倒的。母親從醫院回來,現場就被鐘點阿姨收拾掉了。流出來的金魚自然都干死了。
“——你是誰?”
小女孩的怒責是突然發出的。嚇了他一跳。低頭一看,那張仰起的小臉上,一顆氣急敗壞的眼淚在閃閃欲落。他笑起來,如果不是施工的手太臟,他可能會拍拍孩子。但是,他只是笑了,沒有任何認錯表示。小女孩哇地哭起來:“你敢吃掉金魚……”
他有點慌張,看看隔壁鄰居并沒有人出來。他對小女孩做出噓的手勢,請她止哭?!斑@是爺爺奶奶的魚!也是……我的魚?!毙∨⒄f到后面,因為吹牛而底氣不足,聲音小了下來。但是,很快她又厲聲說:“就不是你的魚!”
“是我的魚。是我送給我爸媽的?!?/p>
他們在哪里?
“就是你叫爺爺奶奶的?!?/p>
小女孩怔愣著,臉憋得死白:“……你是騙子!——壞人!”
二
“以后再漏水,也別接了,讓它流。接兩桶水才省了多少錢?這醫院一趟,兩千多塊錢,可以買多少噸水啊,你自己算!”
一個灰發老太太愁苦地坐在餐桌邊。她的右邊胳膊打著雪白的石膏繃帶吊著。餐桌另一邊是個幾乎禿頭的長眉老頭,他拿著放大鏡在看報紙,另一只手悄悄地摸到糖果盒里,拿到了一顆巧克力球。老太太啪地打了他的手一下,那顆糖球掉在盒子里。手自然縮回的老頭,好像壓根沒有偷糖這么回事,低下腦袋,假裝更專注地用放大鏡閱讀報紙。
做兒子的把客廳頂燈、壁燈啪啪啪地全部打開。那個重重的動作,看得出他很不高興。但灰發老太站起來就過去關燈。兒子吼:“你省這個電費干什么?老爸都快趴到報紙上了!”
“大白天的,開什么燈啊?!?/p>
“這是一樓!采光差!這么昏暗不難受嗎?”
“暗點我才舒服?!?/p>
“你舒服我不舒服行不行?!”兒子又把燈打開。
“太刺眼了我?!?/p>
“你到我家怎沒說刺眼?——成天不舍得開燈,哪天半夜起來摔一跤,你就知道住院費比電費貴!
“誰家大白天開燈啊?!?/p>
“——別這么省行不行啊,我的老媽,水啊、電啊、煤氣啊,你就放手用吧。都一把年紀了,你可以享受了。難道摔斷了手腕還教訓不夠?要是你也像馮欣公公那樣摔成偏癱,那你就要害死我和馮欣了?!?/p>
“親家快出院了吧?”
“不知道?!?/p>
“我和你爸是鍛煉太極拳的,我們才不會像他那樣不經摔?!?/p>
“拜托!”
“他成天打麻將,不愛運動……”
“你管好自己吧。老爸又不能當人用,你再有問題,馮欣要瘋了,她公公都照顧不過來,小卷馬上中考。我可是請了年假來陪你的,拜托你了!”
“我叫你不要來,誰讓你請假?我指揮你老爸他還是會幫我兩下的。鐘點阿姨不是上午都在家里?”
“好啦好啦!夠了!”
“上個月搬來的鄰居也很好,他們有個保姆,很勤快的,叫好春。有急事,我可以叫她?!?/p>
“……他家有個三四歲的小女孩?”
“你看到小襪子了?她媽媽眼睛瞎啦?!崩咸珌砹伺d致,“聽保姆說,是車禍哪。只剩一只眼睛有一點點視力,根本看不出她瞎,聽說老公還是老板?!?/p>
手機響了,那兒子在接電話。
“一米二,對,裝在馬桶前面的墻上做扶手。夠了。我量過了。哎對,你們那有沒有防滑墊?我要把衛生間鋪滿,對,防滑的。九十乘一米三,要扣除馬桶位置,謝謝謝謝!——你們幾點到?不要太晚,老人吃飯比較早,我會在,你們盡快?!?/p>
“又買什么?!我從來沒有滑倒過!別亂花錢??!”
兒子打了“你去你去”的手勢?;野l老太太以為兒子說沒買沒買,便寬心地繼續說:
“他們一搬過來啊,就送了一個臺灣鳳梨過來。大大的綠綠的,沒想到非常甜。你爸爸愛吃得不得了,害得我趕緊送了一大碗餃子過去,我們可不欠別人的情……”
兒子又在接電話。
“……行,那你直接跟主任匯報,直說!就說那犯開設賭場罪的家伙,又被判監外執行,‘入矯宣告’完他就說,賭場我還得接著開,不然我沒法活——你直說?;仡^我也找主任。尿毒癥他不收監,我們社區矯正又能拿尿毒癥怎么處理?!”
兒子沖著電話大發雷霆,眼眉兇悍丑惡,唾沫星子用力飛濺在茶幾玻璃面上。老太太尋望著那顆唾沫星子的落地處,有點出神。她覺得兒子很了不起,干的事業很威武。
兒子放下電話,發現母親已經把餐桌上的茶點盒子收藏到柜子上了。醫生不讓父親吃糖,日益嚴重的老年癡呆癥,幾乎讓父親忘記淡漠了歲月帶來的一切,但是,他牢牢記著糖的美好。只要一有機會,他就把糖塊放進嘴里。
“偉啊你再跟物業反映一下,我們住一樓,車庫又沒有車,你的車多久來一次啊,憑什么收我們的電梯使用費?”
兒子在看手機。
老太太說:“我們老了,說話根本沒有人聽。哼,他們不知道,我們孩子都是公務員。老頭子也是搞民政退下的,再不行我找人大反映去——你去就要穿司法局的制服去談?!?/p>
兒子看著手機在微微發笑,后來干脆笑出來。老太太困惑地看著兒子,看著看著,老太太也笑了。兒子看著手機的傻笑,讓母親很舒心,雖然她不知道兒子為什么忽然開心了。馮偉比馮欣小五歲,也快四十了,一臉橫肉銅鈴眼,不笑的時候,表情穩重里透著乖戾,其實討人嫌。但在母親眼里卻都是孩提時的好看樣子。老太太笑瞇瞇地慢慢走近墻壁頂燈開關。她又看了看外面明亮的太陽光,確定應該關燈。這半個月陰雨天的白天都沒有開燈,今天大太陽天開燈,實在太可惜了。就像捉迷藏勝利似的,老太太偷偷把頂燈開關輕輕按掉。她以為可以像以前那樣,不被兒子發現。但馮偉馬上跳了起來。
跳起來的兒子真是兇相畢露:
“——錢、不、是、省、出、來、的??!”
“要吃人啊?!崩咸樣樀匦χ?。
“你怎么不點蠟燭過去!”
父親慢吞吞地插了一句:“蠟燭更貴哦?!?/p>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老太太調頭就對老頭子猛烈開火,霎時就沒有了對待兒子的嬌寵慈和。
三
從租來的停車位走到自家門道電梯口,要走二百零一步。但是,這個大型小區人車稠密,能租到車位就不錯了。妻子車禍失明后,他就決定租個帶院子的一樓房子,方便妻子安全進出曬太陽。電梯門出來,左轉幾步就是家了。和往常一樣,兩層門都開著,妻子和小襪子站在門口等他。出電梯還沒有左轉,小腳步噗嘰噗嘰地奔了過來,小丫頭撲進他懷里。照例,他蹲下讓小丫頭騎在脖子上。
“前進!”小丫頭喊。
妻子的眼睛完全看不出瞎了,但是她微微抬起又放下的手,暴露了她用手替代眼睛的習慣正在形成。她偏著臉,那個角度的狹窄視線里,她能模糊看到光與人影。妻子天籟的沉靜的美,似乎并沒有被致盲的車禍損壞。每當如此,他都會感到心尖微顫。他不明白,這樣一個人,怎么可能在他被捕時,駕車失控逆行。撞擊時,她的頭狠狠地磕在方向盤上。但是,今天,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拍扶妻子,而是沒換鞋就快步進屋,掏出一個類似老人手機的黑色手機,馬上充上電。
“今天怎么這么早?”妻子說。
“真他媽厲害。居然知道它沒電了,我自己還不知道,一個電話過來惡狠狠地命令馬上充電?!?/p>
“昨天我提醒過你呀?!?/p>
“充了,可能誰碰歪了,接觸不良?!?/p>
“我沒有!爸爸。上次媽媽說不能動,我就沒有動了?!?/p>
“你乖,去給爸拿拖鞋?!?/p>
“爸爸,我昨天做夢了。讓媽媽說?!?/p>
“你自己的夢自己說?!?/p>
“媽媽說?!?/p>
“媽媽想再聽一遍?!?/p>
“通知明天政治學習,在區司法所?!?,更早一個短信是后天到馬口山西園勞動?!?/p>
“我夢到爸爸被壞人綁在樹上。媽媽睡在水里?!?/p>
“明天后天不是云南合作方要來?!”
“現在不能也不敢叫他們改時間了,已經改過一次了?!?/p>
“后來很多人來救爸爸,誰都解不開繩子?!?/p>
“我看這個合作會黃掉?!?/p>
“黃就黃吧。沒辦法的事。社區矯正是絕對不允許請假的,都說那個管教很變態?!?/p>
“我自己做的夢,后來我自己都哭了……”
“要不,我們就跟云南合作方說真實情況?”
“說一個刑事罪犯在緩刑期,諸多不便請多關照?”
“嗯?!?/p>
“如果是你,在那么多請求合作的對象中,你會選擇這樣的人嗎?”
小丫頭把手里騎自行車的娃娃玩具,使勁摜在沙發上。
“哦!哦哦,我們在聽呢。你說。你的夢。讓爸爸先停?!?/p>
“不禮貌!都說大人說話不要插嘴,為什么我一說,你們就插嘴?”
“好吧,你說,爸爸聽?!?/p>
“后來一個哥哥來了,他用很大的刀割斷繩子,把爸爸的手都割破了,血流了很多很多。爸爸就把媽媽從水里抱起來了。你們就去照相,旁邊有一座綠色的、很高的滑滑梯,很好玩的滑滑梯?!?/p>
“你在滑滑梯上哭嗎?”
“不是。我還在做夢,我是醒來才哭的?!?/p>
“為什么哭呢?”
“醒太快了,不然,就可以夢到我們三個一起去滑滑梯!天那么高的、綠色的滑滑梯!它真的有天那么高!
男人把孩子再次抱了起來。
“張姐、姜總,小明會來,餛飩餡還放姜末嗎?他討厭生姜?!?/p>
妻子的臉偏向丈夫。他想了想,咕噥了一句:“大學念了,工作也幾年了,怎么就是學不會吃姜呢?上輩子是寒流嗎?”
妻子對廚房里移動過來的腳步聲說,“還是放吧,春好,減半。老姜愛吃。小明的女同學好像也會吃姜?!?/p>
“我不要哥哥的女同學來!”
“為什么?”
“就不要!哥哥是我的!”
“嘉子姐姐要嫁給你小明哥哥的,是一家人?!?/p>
“我嫁給哥哥!我和哥哥是一家人!”
“哈哈,等你長大,小明哥哥都老啦——”
“春好,別跟襪子說這些?!?/p>
四
“噓——別鬧。我抱抱你就走?!?/p>
“裝什么乖,為什么不敢說我們早在一起了?!”
“我爸媽死板的人。尤其是我爸,他痛恨沒有責任感的狀態?!?/p>
“——你弄疼我了!”
“噓——噓!我家隔音不好?!?/p>
“襪子真的是你爸媽親生的?他們都五十幾歲了嘛?!?/p>
“哎喲喲!嘶——這么狠,謀殺親夫???!”
“你上次就說,會告訴我家里的事?,F在說?!?/p>
“都幾點了,不說我尖叫了?!?/p>
“尖叫干嗎?”
“讓你爸媽知道,你從客廳進來強奸我!”
“哦喔,我的蛇蝎心肝。你想知道什么?”
“你愛我多少,就告訴我多少?!?/p>
“你能嚴守秘密嗎?”
“能?!?/p>
“襪子是一對高中生的孩子?!?/p>
“啊——?!”
“兩人都是學霸,面臨幾個月后高考的那個春節初二,女孩突然早產下小襪子,全家人快瘋了。女孩的家在鄉下,她的姑姑是鎮里醫院的護士,她的朋友的朋友和我媽媽是好閨蜜。好閨蜜知道我媽媽喜歡孩子,就勸我媽說,你有錢又有閑,干脆把寶寶接過來養。不然,這個小寶寶肯定會被女方父母弄死,而這對高中生的前途可能也完了?!?/p>
“太恐怖了?!?/p>
“我父母在兩個小時內做出了決定,還有我。我支持?!?/p>
“怎么養??!”
“很難,幾次小襪子差點就死了。出生時,她不到八個月,比一棵大白菜還小,我看到她紅紅小小的一團肉,整個手掌,只有我一個拇指大?!?/p>
“嚇死人啦!”
“終于可以接回家的那天,我們一家三口都去了。一見到那團紅肉,我看到我爸爸有一點后退,但是當他接過襁褓時,一下子換成了盡力保護的姿勢,好像要把襪子抱進自己身體里;我媽媽,也是這樣。就像第一次看到那團小東西,她似乎有點害怕,脖子直了直,但很快,她把臉貼在了襪子很難看的小巴巴臉上。那個時候,我的眼淚都熱了,覺得不保護她根本不行?!?/p>
“那對高中生,你見過嗎?”
“從沒見過。本來說好,我們家和他們永不相見。但是,那兩個學霸太聰明了,高考完,不知怎么的,還是找到了我父母。男生說,絕不再來,只為了對恩人說聲謝謝?!?/p>
“你父母怎么說?”
“我父親揍了他一頓,說,有的事責任如山,你給我記??!”
“那你媽媽怎么說?”
“我媽媽說,你們安心讀書吧。這個事情永遠過去了。小襪子的身世,在她合適的時候,我自己會告訴她。請你們從此不要再來了?!?/p>
“我父親事后說,那個男孩根本不相信女孩生了孩子。他是想眼見為實,不受人訛詐?!?/p>
“女孩家里人訛詐他了?”
“將心比心,肯定有點麻煩吧,但我父母沒問?!?/p>
“不過,怎么會沒有一個人發現女孩懷孕?真是太奇怪?!?/p>
“媽媽的閨蜜說,女孩體形比較胖。到六七個月開始顯肚子時,又進入了冬天。而女孩自己不知道懷孕,是她生理期本來就不準。早孕反應的時候,她以為是胃病,男孩還買了腸胃藥偷偷給她?!?/p>
“他們高考順利嗎?”
“男孩上了北大。女孩成績大受影響,只考上了省師大。后來我父親又揍了男孩一頓。我媽說,差點把他踢死了?!?/p>
“早戀鴛鴦分手了?”
“早就分了,大學第一年好像?!?/p>
“那你爸為什么揍他?”
“太晚了,下次說吧?!?/p>
“不行!”
“我真的困了?!?/p>
“這樣吊我胃口,我會失眠的!”
……
(節選)
——選自《青年作家》2018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