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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王繼亮:一個農民的葬禮
    來源:《星火》 | 王繼亮  2018年04月25日14:36

    今天,有個農民的葬禮在寧都縣城舉行,我必須凌晨三點從贛州開車趕回去。

    逝者88歲,按輩分應是我的堂伯父,不過,我從小都習慣喊他堂爺爺,因為他的年齡比我親爺爺還要大幾歲。

    堂爺爺生前,花了60多年時間去守護一個村莊。但這個叫下湖塘的村子像多情女子,她把堂爺爺的時光,零散地分給了田野山崗、小橋流水,還有那墜入炊煙中的落日,逃出黑暗的星月。

    田野里,黃牛老了又換,水稻割了又長。堂爺爺離開村莊,并非他愛得困了累了不想再愛了,只是因為,兒女都進城了。

    不過,堂爺爺身上勤勞憨厚的農民烙印,并沒有因為后來進城生活了二十多年變得模糊。

    在我看來,堂爺爺就是“可愛”的代名詞,以至于十幾年不見,我仍能瞬間想起他樂呵呵的樣子。堂爺爺早年做過村小組的生產隊長,是組里資格最老的黨員,村里人都喊他“王隊長”。雖說后來村里接任的還是王姓隊長,但幾十年來只要村里人一提“王隊長”,大家都知道說的是堂爺爺。

    堂爺爺特別容易滿足,閑暇時,一副紙牌、幾顆棋子、半壺水酒,便足以讓他的生活樂趣充盈,似乎再艱苦難熬的日子,只要往他家的火爐上煮煮,也會清香四溢。

    一晃十幾年沒見堂爺爺了,今天,我頂替已故的父親,披著凌晨三點的大霧回去,只為見他最后一面。小車,看破了我的心事,它在大霧中放緩了腳步,以一種摸索的姿態,悄然地向目的地靠近。

    到達這個被譽為文鄉詩國的小城,不過清晨五點。街上還很冷清,只有零星散布的早餐店還亮著幾盞無精打采的燈。我走進一家店,只不過想吃個真正的早點,但饅頭包子還沒來得及熟透,肉丸正在熱鍋里翻滾浮沉。霧蒙蒙的大地,在寒風中半睡半醒,沒有絲毫想搭理我這個突然闖入之人的意思。我信步在街道游蕩,一種好像在哪見過的沖動,試圖拾撿我讀書時遺失在這的記憶,可在指尖觸碰的瞬間,它們又突然隱進白霧。

    我躲進車,打算睡一會兒,可那些隱入白霧的記憶,總是浮現在我緊閉的雙眼里。

    我首先想到了爺爺,那個即使草帽被風吹落,也會掄起鋤頭追著風打的急性子老人,他和奶奶是在六十歲左右放下鋤頭洗腳上岸的,還來不及拍打身上的泥土,便被叔伯攙上小車,拉進城里去看風景了。那時候,對于農村的人來說,沒見過的、新奇的東西就是風景,縣城像風景區,有人進“景區”一趟可以回村里講幾年,得知爺爺奶奶要住進“景區”,很多村里人都挺羨慕。

    進城后,奶奶交了新朋友,圍住麻將桌,開心得很,再也沒時間像以前那樣隔三差五和暴脾氣的爺爺拌嘴斗氣了??蔂敔敍]有朋友,他不打麻將,連拉了幾十年的二胡也老掉牙,他過不慣城里的日子,沒心情看風景。

    一個中秋節前,爺爺開始實施返鄉計劃,偷偷坐班車跑回了下湖塘。我的叔叔伯伯急壞了,在縣城找了又找,像忘帶打火機的老煙槍,翻遍了所有口袋卻怎么也點不上叼在嘴里的煙。還好村里的鄰居給城里來了電話。

    后來我才明白,雖然爺爺幾十年風里來雨里去,在家里說一不二,其實內心深處也有脆弱一面。他告訴我,進城后沒多久就后悔了,但一切都沒法挽回,田地已經轉給了親戚打理,他拉不下臉再往回要。

    實際上,在很多村里人看來,但凡能隨兒女進城的人,都是去享清福的,如果進了城又返回鄉下生活的,不是混不下去了就是兒女不孝順。和沒法向親戚往回要田地相比,或許爺爺更擔心的是村里人誤解自己的兒子,正是“進城不易回村更難”。

    道理,爺爺懂,可他不想死在一個遠離下湖塘村的陌生城市里,所以整天很苦悶。

    后來,坐車逃離寧都成了爺爺抵抗現實的最后武器。經過十幾年的“交戰”,爺爺頭發更白,步子更蹣跚了,終于有天摔了一跤,不得不坐上輪椅。在爺爺生命快走到盡頭時,兒女們給他吃了顆定心丸,提前帶他回了下湖塘。

    同樣不肯離開下湖塘的還有我爸,他是病到吐血,都不肯離開村子去縣城看醫生的又一個倔強男人,病重那年才57歲。57歲,這是一個無比尷尬的年紀,按照我們農村的舊俗,逝者未滿花甲是無法進廳堂的。那一年,在寧都縣人民醫院,眼看爸撐不住了,有親人建議我做好在縣城火化的準備??砂衷缇秃臀艺f過,他不火化,一想到火化時噼里啪啦的場面就膽戰心驚。一邊是爸的遺愿,一邊是村里的舊俗,它們針尖對麥芒,互不相讓。那個深夜,我跌跌撞撞地沖進了醫院的廁所,欲哭無淚不停捶墻。后來,我和媽排除各種困難和阻力,在爸氣若游絲時,雇了一輛面包車將他從縣城運回了老家。

    爺爺和爸,這對血脈相連的父子,連骨子里的固執竟也這般相似。三年時間,兩場葬禮,讓他們在赤條條來的地方,又相繼赤條條地去。

    清晨七點多,或親或友,三三兩兩,開始陸續來到我堂爺爺生前住過的那間小屋外等候。親人們披麻戴孝,面帶傷感。我臉上的悲傷,已經藏進了胸膛。在我看來,死亡真正的可怕之處,并非生命終結本身,而是在面對它時揮之不去的忐忑和恐慌。

    可人從出生時的第一聲啼哭開始,便注定有一天會死,親人去世,我們悲傷,可終歸有一天,我們也會因此惹別人傷懷,但正如魯迅在《死》中所言,“一世只有一次,無論怎樣,總是受得了的”。

    堂爺爺,走了,便是走了。堂爺爺的兒女們用眼淚來填充悲傷,哭聲彌散在空氣中,隨寒風襲來,而我只看見一片秋葉,慢慢飄落。

    在仁善孝順的人看來,哪怕窮困潦倒的老人,也是不可復制,他們只定格于某一瞬,嵌入人們記憶膠片中的某一格,然后被皎潔如水的月光,年復一年地沖洗,在清晰后慢慢泛黃,在泛黃時愈加清晰。

    做女兒的,永遠是在父親靈前哭得最肆意的那個人,這一點,無關城里和鄉下。堂爺爺是在幾天前一個放晴的冬日里離開的,我看見他的女兒此刻仍哭得稀里嘩啦。

    隨著祭拜的隊伍輕輕地從門外挪進了這間小屋,老遠就發覺,靈臺上照片中的堂爺爺在笑,他在樂呵呵地沖我笑。

    輪到我了,點上三炷香,走到靈臺前,還未下跪淚已先流。生命有時脆弱如紙,悲傷總是一捅即破。

    一拜,我眼里只有淚。

    再拜,我想起了我爺爺和我爸。

    三拜,我像被困在了一片雪野。

    上香,祈禱,禮畢,起身。

    我輕輕地退出小屋。

    縣城的葬禮,程序遠沒有農村繁雜,它不會因為堂爺爺的農民身份而區別對待。

    吉時一到,便是真正的告別。堂爺爺從相片上飛進那個冰冷、狹小容器(骨灰盒)之前,仿佛又環顧了一遍小屋,這個伴他打發寂寞孤獨,一字一句學他嘮叨,一遍一遍陪他下棋,幾乎盛滿了他晚年歲月的時光大容器。這個“小容器”,馬上就要用它的冰冷將堂爺爺與“大容器”分開,用一場永不回頭的出走,將“大容器”徹底掏空。

    出了小屋,送葬隊伍開始走向公墓方向,堂爺爺躺在那個狹小的容器里,最后一次從城市的繁華和喧囂旁路過,正如他生前每次拄著拐杖走過這里一樣。

    一個拐角處,一道目光與我撞了個滿懷,這是來自輪椅上的目光,它如突然襲來的一道閃電,掃過我,掃過這支送葬隊伍,仿佛在搜尋著什么,卻又瞬間消失。再看時,輪椅上的老人已回頭,正和身后的老伴悄聲說著什么,嘴動得很吃力,像離開水后行將死去的魚。

    死亡,對于逝者,是回不去的昨天,但對于輪椅上的老人來說,就像觸手可及卻又永遠無法預知的明天,有多少時間可以用來悲觀和失望?

    堂爺爺在告別城市上空的最后一抹煙云后,躺進了世間最大的容器——這片支撐他們刨食的黃土,終于和等候多年的老伴久別重逢。雖然,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不像他記憶中下湖塘的模樣,卻也是兒女們為他筑的一個港灣。

    送別的步伐,總想用急促來掩蓋不舍,結果往往事與愿違,讓不舍把來時的腳印掩埋,使送別的人迷失方向,在歸途一步一徘徊,三步兩回頭。

    斯人已逝,好好活著,便是逝者留給骨血至親們的終極遺愿。

    回贛州后,我和妻子提起這場葬禮。妻子說:“堂爺爺是一位樸實的人,我第一次見他時,他正和咱爸下象棋,那種專注、認真的表情令人難忘。當時,咱爸悄悄地告訴我,堂爺爺骨子里還是好強的,要讓他贏,那樣雙方都開心。只是,沒想到咱爸走得那么快,堂爺爺走得這么突然?!?/p>

    山崗上,老墳草枯了又長,新墓淚干了泥黃。

    如今,從寧都縣城到下湖塘不過半小時車程??h城不再是風景,可下湖塘仍像多情女子,她把我和村里人的愛,零散地分給了小橋流水田野,墜入炊煙中的落日,逃出黑暗的星月,還有葬著爺爺和爸的山崗,只是負了堂爺爺。

    但大地相連,血脈相通。此刻,堂爺爺應該正樂呵呵地和我爸在下相聚后的第一局棋吧。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旁邊,火爐上,已溫好半壺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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