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春祥:我的私人詞典
今晨,我坐在窗前,“記憶”如一個過路人似的,停留了一會,向我點點頭又走過去了。
——仿泰戈爾《飛鳥集》
在饑渴中奔跑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出生的人,一定被兩種饑渴折磨過,一是食物,一是知識。
我有一張六個月大的老照片,外婆和我爸左右扶著我,頭都不太抬得正。我媽說,營養嚴重不良。以至于,爸爸放下公家的工作,帶著一家人,從平原鄉鎮,遷到深山溝里一個小村,在那待了兩年——山里荒地多,可以種玉米番薯等雜糧。我除了認下一個干娘外,什么也不記得。
六十年代后期,我上小學了。
上學第一天,媽在我的書包里放了一支鋼筆,一本筆記本,還有一本《新華字典》。這幾樣東西應該是比較奢侈的,我爸是公社干部嘛,有點文化,別的同學我發現他們什么都沒有。放學回家時,筆記本上多了幾個歪歪斜斜的阿拉伯數字,《新華字典》的扉頁上,我試圖寫上自己的名字,但是,只讀了幾個小時的書,功力顯然不夠。自己的姓,陸字,左右分離;春字,上下分離;祥字,那頭羊是出奇地大,好像怪胎。
《新華字典》就這樣和我相伴。但一直到了三年級,才慢慢開始學會使用。表哥借我一本小說,好像是馮德英的《苦菜花》,里面有很多字不認識,只有一個一個查字典。字典是貧瘠時候最好的精神讀物,也是文字在我腦海里打下最初烙印的良師,還是在同學面前顯擺的秘密源泉。我經常和同學打某個字是什么意思的賭,常常獲勝。
一度,我曾經背過字典,按順序,一條一條背,文化,藝術,科技,歷史,標點符號表,計量單位表,歷史朝代表,少數民族表,各國面積人口首都,應有盡有,有意思得很。
直到現在,我的辦公室案頭,還放著一本1998年版的《新華字典》,版權頁上寫著:1998年7月北京第124次印刷,印量50萬冊,定價11元。
除了《新華字典》,還有兩本書值得一說。
一本書,你們想也想不到,叫《赤腳醫生大全》。
我叔叔是村里的赤腳醫生,初中畢業,算是自學成材。我到他家去,總看到他叼著一根煙,給人把脈,打針,開藥方,還經常翻那本《赤腳醫生大全》。大全厚厚的,應該是大十六開本,圖文并茂,有草藥圖,有人體圖。呵,我盯上了那幾張大大的人體解剖圖。有一次,叔叔不在家,我如獲至寶,迅速翻開大全,直接翻到女性人體圖,從上到下,女性器官的名字我都是第一次知道,直接看呆,那是我的第一次性啟蒙,看得臉紅耳赤,心跳加速。
叔叔還算開明,他知道一個初中男孩的心思,看得多了,我也不避他,有空就看,在大全上學到了很多科學知識。
附帶插一句。大學一年級時,有一天,我們班學習委員從傳達室拿來本雜志,在班上喊:誰訂的雜志,誰訂的雜志,《生殖與避孕》!結果,喊了半天,沒有一個同學敢答應。下課后,G同學紅著臉,偷偷拿走了,大家都在背后笑?,F在,G同學是母校的歷史系教授。
另外一本,應該是一套,叫“知識青年叢書”。
那時,我爸爸在公社管文教,這套叢書,記不全了,大約有七八本,分政治、經濟、文化、歷史、地理、天文、科學,是專門為下鄉的知識青年編輯的,我有幸讀到,也是大開眼界,一本一本地讀,一點一點地讀,比教科書有趣多了。
我和那個年代的人一樣,對文藝的初步認知也來自于八部經典的樣板戲。
樣板戲流行的年代,我已經讀小學了。
那時剛好市里的京劇團下放到我們村里,他們吃住都在知青點,空的時候經常排戲。他們排戲,我們小孩子就會直接鉆進后臺,看他們化妝,看他們演奏。大膽的,還要去摸摸樂器。
他們的演出就是我們的節日。
村民們對演員都很熟,有時直接喊:郭指導員、沙奶奶、李玉和、楊子榮,有空到我們家坐坐啊。那些個王連舉、鳩山、欒平什么的,叫的人很少,村民碰到他們也是冷冰冰的;座山雕是個例外,因為他很會搞群眾關系,又會講笑話,村民還是蠻喜歡他的。
有次,我們幾個過木橋,橋面很窄,正好“王連舉”過來了,我們就是不讓他,還差一點把他擠到橋下,他只好跟我們假笑。錯過后,我們一起喊:打倒叛徒!打倒叛徒!
1980年的9月,19歲的我,跌跌撞撞沖進了浙江師范學院中文系。雖然大地剛剛蘇醒,但是,我見到那個大圖書館時,還是激動了好久,終于可以自由讀書了。
就如久渴的旅人,一下子見到滿井清澈的甘泉,如何叫我不牛飲?
大學四年,我做的讀書卡片就有兩千多張。
對閱讀,我一直牛飲至今。
文摘卡
現在,來說說這個文摘卡。
三十二開大,白卡紙上有藍格線條,正面有諸多元素:時間、類別、出版物名稱、出版物期數、內容,等等,反面供大段內容摘寫??埾路?,還有個小圓洞,積累多了,同一類內容可以歸類,用牛皮筋扎,或者細繩穿起來。
做文摘卡,明顯的是閱讀能力不斷提升。
起先,我是讀完一本,摘一本。摘的時候,主要有兩種方法。意摘,將整本書,自我消化,寫下主要內容,自我感受,甚至還有火花。句摘,當然是關鍵句、哲理句,對自己的思想有撞擊的句子。后來,閱讀能力逐漸提高,我會按自己的理解,幾本書串一起,畫一張書的框架圖,簡潔明白。
閱讀雜志,相對來說簡單些,一般摘些主要數據和哲理句。
根據興趣,我閱讀的大類主要有語法、修辭、文學、歷史、哲學、雜類等。大類下分成各個細類,比如修辭,有修辭理論、修辭現象、修辭方法、修辭例句,修辭理論,再細分為修辭學家、中外修辭、古今修辭,等等。反正,閱讀多了,會越分越細,我一萬多字的畢業論文《新修辭格辨》,就是文摘卡積累的成果。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文學復興,各種表達方式隨之興起,加上國門初開,國外的寫作思潮也不斷涌入,修辭現象豐富多彩,論文就是針對新出現的修辭現象進行的系統研究。本屆同學,畢業論文能在大學學報上正式發表的,我是唯一。收到一百元稿費時,連我自己都認為是巨款,因為本科畢業時的工資,只有五十四元五角。
對閱讀,一直饑渴。
大學期間比較喜歡語法修辭,圖書館但凡能找得到的,古今中外,幾乎都找來讀。還有,研究語法修辭,往往要以作家作品的實踐為例,于是對中外文學名著也狂讀,巴爾扎克的人間喜劇系列,差不多全看過。入學時,擔著一只杉木箱子進校,后來,又買了一只小皮箱放衣物,杉木箱子就成了我的書箱卡片箱。
一段時間,還迷上了古代戲劇。洪昇帶著我,朦朦朧朧進入了《長生殿》。我如餓獅般撲向楊貴妃。唐明皇我是鄙視的,天子風流國家遭殃,他西逃,埋玉。按著洪昇的指引,又讀了白樸的《梧桐雨》,唉,雖是一樣的故事,但洪作家寫得要生動多了。由此,我繼續在元明清的劇作里晃蕩。王實甫,關漢卿,湯顯祖,孔尚任,劇作家,那是我起初的文學夢想。
文摘卡無疑是我的寶典。有事沒事,將一疊卡片拿出,一張張鋪開,如獺祭魚,這一張和那一張,時間相隔好幾年,看著十萬八千里,但細細比較,也許就有了聯系,而一旦找到事物之間內在的蛛絲馬跡,你就會有新發現??粗化B疊的卡片,往往竊喜,這些,都是我的私人財產,要多多繼承,我要做書籍的富翁!
2011年6月,我在浙江圖書館文瀾講堂作《閱讀是為了活著》講演,專門講了文摘卡。我強調的是,即便在電子閱讀碎片化的今天,雖然很笨,仍是積累的好方法。
功不唐捐,世界上所有的功德與努力,都不會白白付出的,必然有回報。
永遠的修辭
1983年的夏收季節。炎陽將稻田里的水浸得發燙。我赤著腳,一邊貓腰割稻,一邊和讀高二的毛夏云(我弟,隨母親姓)吹牛:將來要做一個修辭學者,做修辭學教授!他雖一臉迷茫,但仍然很崇拜的樣子。嗯,他相信哥哥的,哥是他的榜樣,哥已經在大學念了好幾年了,哥已經寫了好多文章了!
大三時,我的名字已經多次變成鉛字,可都是豆腐干,豆腐干也不容易呢,恩師稼祥,每一次都會鼓勵:堅持,積累,豆腐干也會做大的!
恩師姓陸,陸稼祥,國內知名修辭學家,浙江師范大學教授。
大學一年級,按慣例,語法課上完,就是修辭。陸稼祥,我一看到這個名字,親近感立即從天邊跑過來,本家啊,大哥呢!陸師是副教授,漢語教研室主任,專門研究修辭學。那時全校只有一位正教授,副教授都不得了!
上課,一位身材如修辭般的中年人挾著教案進來了。笑容滿臉,高鼻深目,頭發修飾得一絲不茍,西裝,扣子扣滿,一張嘴,典型的浙普話。陸師1927年1月生于浙江湖州雙林鎮的墨浪河畔,吃墨水長大,蘇州中學高材生,難怪有文化。無論從哪個角度,陸師都是個風度翩翩的學者??此纳聿暮烷L相,一直有疑問,陸師是不是有少數民族血統?2008年,我去內蒙的和林格爾縣,在博物館里,看到了一張鮮卑拓拔族融入漢民族姓氏的表,其中有“步陸狐”改姓“陸”,立即想起陸師,那精致的鷹鼻和略深的邃眼,會不會有鮮卑血統呢?
講臺上俯瞰一下,陸師開講了。陳望道,《修辭學發凡》,題旨情境。這三個詞成為我們課后議論的主要話題。陳望道,這位中國現代歷史里程碑式的人物,除了第一個翻譯《共產黨宣言》外,還是著名的教育家、修辭學家,而修辭要講題旨和情境,分積極修辭和消極修辭,是他科學體系的主要精髓。陸師1957年畢業于復旦中文系,是陳望道的嫡傳弟子,深得望道先生的真傳。
出了課堂,嘰喳議論,“題旨情境”,就成了陸師的外號。外號里暗含了他的主要觀點:修辭,要注重研究修辭現象和外部關系,研究詞語的具體言語活動,不要把詞語和使用情景割裂開來,一個詞匯和句子,除了有詞匯意義、句法意義外,還有情景意義,有時就是情景意義支撐著整個表達。
“題旨情境”,我被陸師吸引。
一個雨夜,師院宿舍13幢,我斗膽敲響了陸師家的門。
陸師熱情地將我迎進書房,他的修辭王國。一架架書,將不大的房間圍攏,儼然書城。書桌上,各種書籍雜志攤開排列,《辭源》《文心雕龍》《馬氏文通》《修辭學發凡》《文學評論》《中國語文》……我的眼球,一下子被那一張張散亂的文摘卡吸引。見我對那些卡片感興趣,陸師笑容和藹,不厭其煩地講方法。我在前文提到的做文摘卡的方法,就是來自陸師。近年來,我在各地做閱讀講座,常要講陸師教給我的方法,因為,這個方法,我已經用了幾十年。
那個雨夜,幾乎改變了我的人生。
當時暗暗立志,我也要像陸師那樣,大量閱讀,不斷積累,做一個優秀的修辭學家。此后,我用了大量的課余時間,閱讀和語法修辭有關的書籍,并嘗試修辭文章的寫作。在和弟弟吹牛的時候,似乎已經胸有成竹了,那時,我已經研讀了數百本專業著作,積累了數千張的文摘卡,開始畢業論文的構思了。
大四時,陸師又給我們開了修辭的選修課。
除了“題旨情境”外,同學們這回又送給陸師另一個外號:“喬姆斯基”。老喬是美國麻省理工著名語言學家,語言生成學說是他的主要觀點。陸師吸收望道師和老喬的精華,中外融合,貫通成自己全新的“生成修辭學”,他從“生成”的角度,深入描寫了“從意義到言語形式”的整個過程,也就是說,他將修辭研究的緯度和深度都大大拓展,人們日常說話和作文的全過程,都是研究對象。那時,我知道,他的生成修辭學研究,國內獨一份。
臨畢業時,別人都在跑單位,我卻沉浸在畢業論文《新修辭格辨》的撰寫和修改中,我絲毫不擔心,相信自己應該有機會從事修辭專業研究的。
然而,1984年7月的畢業分配,完全粉碎了我的修辭理想,讓我猝不及防。即便我一萬多字的畢業論文在大學學報上正式全文發表,《光明日報》上還刊發了目錄(現在也可以在文獻上檢索到),但還是被分配回了家鄉??h城也沒留住,就如一只股票,差點跌停,跌到了鄉下桐廬縣屬畢浦中學,教高中語文。
陸師似乎很愧疚,離開母校時,他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抱歉地對我講,沒能在分配上幫到我;但又一再安慰,基層也不是壞事,修辭研究和高中語文教學可以很好地結合,你一定要有自己的理想,一定要堅持,要積累,千萬不要放棄修辭!握著陸師的暖手,我一臉的委屈,強忍著淚水點頭告別。
帶著心愛的修辭,我在偏僻的學校里蟄伏。
我在畢浦中學待了七年,陸師一直不斷地指點著我的研究。他推薦我加入華東修辭學會、浙江省語言學會,推薦我去廬山修辭講習班,推薦我參加華東修辭學會的多次學術會議,所有這些,都讓我的眼界和腦洞大開。他還多次邀我參加由他主編或主導的《中國歷代游記文學鑒賞辭典》《中國文學藝術大辭典》《修辭方式例解詞典》等辭書的編撰工作。
語文教學實踐和修辭理論結合,反而為我打開了另外一扇大門,我如魚得水?!吨袊Z文》《語文學習》《中文自修》《語文園地》等一些權威雜志,居然都被我一一攻下,《中學修辭教學多途徑試說》,一下子在全縣語文教學界轟動,我理所當然地成了市級教壇新秀。1993年10月,我將平時給學生課外輔導的語文讀物結集成《語文開眼界》出版,陸師毫不猶豫地撰文作序,熱情推薦。
1991年,因為諸種原因,我離開了教學崗位,但并沒有完全離開修辭,修辭之土壤,又開出了文學的花朵。
大學里,在陸師的影響下,我對十九世紀的法國作家著迷,巴爾扎克、雨果、司湯達、福樓拜、莫泊桑、左拉、大小仲馬、梅里美,幾乎遍讀,也對王蒙的意識流癡迷,幾乎讀遍王蒙所有的前期作品。這些閱讀和研究,給了我很好的文學感覺鍛煉,我理解,文學是一種充分表現自己情緒的表達,就語言方式講,通常也只有兩種方式,一是直接說出來,一是用比方說出來,用比方,那就是修辭了,有夸張,有比喻,比喻還分明喻、暗喻呢!
2005年3月23日,陸師帶著數十年的病痛離去。
內疚的是,告別儀式那天,我沒能趕去見最后一面,當天要參加全國外語職稱考試,可惡的職稱,使我抱憾終生。多么想最后看他一眼,深深地鞠上三躬,我的恩師,如兄長般的恩師,永遠感謝您!
陸師走了,一直覺得他仍在我心上。他逝世十周年,我又翻看了他贈我的許多著作,《辭格的運用》《內外生成修辭學》《修辭學新論》,等等等等,睹書念師,他的音容笑貌,猶在面前。
修辭立其誠。陸師,字石誠,為修辭而生,懷真誠之心,發心靈之音。
此座,1980年已占有
2014年4月12日,受邀回母校。座談會后,我和蔡偉達、許繼鋒、傅芳華等同學,去了中文系新東大教室,邵海燕陪同。
大家嘻嘻哈哈,說些感慨的話,回憶下某位老師的生動講課,調侃下某位同學的純真愛情,前排坐坐,后排走走,輕松走動。中間過道,后面靠左邊的一些位置上,發現好多貼有紙條,且用不干膠粘著,大都寫著:此座某某同學考研,此座某系同學專有。我忽發大興,在一張“此位已占,2014年4月——2015年1月”的字貼下,迅速寫上:1980年,我也占這個位置。并留下了姓名和新浪微博號。寫完大笑,同學們圍上來一看,也相視而笑,快樂地拍照留念。
我們笑得很暢快,發自內心,且心照不宣。笑聲里,有太多的往事值得回憶。
記憶最深刻的事情一一浮現上來。
老師們來上課了。
馬列文論。張毓文老師。四川人,小個子,聲音卻大。他說“這一個”的時候,是重音,就像后來電視劇中鄧小平的音色一樣。因為“典型”是馬列文論的魂魄所在,所以他特別強調,還黑板手書。自此后,我開始喜歡聽四川話,李葆田演的王保長,我是一集不落,他那一口四川話活靈活現。前幾年,姜文的《讓子彈飛》很紅,還專門推出了川話版,似乎將四川話推到了高潮?,F在,我一聽到四川話,往往會想起張老師的“這一個”。
宋詞吟唱。葉柏村老師。還是小個子,但他聲音的磁性十足,是略帶沙啞的那種磁性。葉老師是國內著名的宋詞研究專家,每每興之所至,常常會吟唱。詩歌的詠唱,我后來聽了不少,大多字面上的激情有余,遠沒有葉老師那么有味道。葉老師說,好的宋詞,在宋代就是流行音樂,會被人一遍一遍反復詠唱。
柳永的《雨霖鈴》,他詠唱了: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葉老師唱完,磁性的聲音,一直回蕩在新東大,同學們都肅靜,一時還回不過神來。古韻長腔,頓挫抑揚,我們似乎都和柳永一起在碼頭,在長亭,共同見證那悲切凄苦場面。柳永不過是一場普通泡妞后的傷感,而葉老師的詠唱中,仿佛加進了唐明皇對楊貴妃的那種刻骨銘心的愛,還有人死不能復生再也不能見面的哀怨。
修辭研究。陸稼祥老師。上面已書,此處不表。
古代漢語。胡從曾老師。和張、葉老師相比,胡老師是個大個子,印象最深的,是他講音韻學的古漢語發音:幫滂并明,非敷奉微,端透定泥,知徹澄娘。背這三十六個音標倒不是難事,難在辨析發音,唇音、舌頭音、舌上音、齒音、牙音、喉音,一下子將人搞暈。我最怕前鼻音后鼻音了,幸好,胡老師寬厚,他知道,喜歡這門課的人不會很多,能堅持聽已經不容易了。胡老師也是性情中人,帶我們去紹興實習時,和同學一起就著茴香豆和紹興老酒,交心碰杯,喝到扶墻為止。
還別說,胡老師教的音韻訓古,至今還能用上。前段時間,我讀宋人龔明之的筆記《中吳紀聞》,卷四《俗語》中說了“厘”這個詞:吳人將“來”叫做“厘”,這是從唐朝的陸德明開始的。陸是唐朝著名的語言學家,以經典釋義和訓詁學為主要成就,應該權威。我的老家,浙江省桐廬縣百江鎮,家鄉操的土語(范圍還有分水鎮、瑤琳鎮的部分村),就是將“來”喚作“厘”的。與“來”相對的“去”,我們的發音很接近“客”,也是去聲。方言土語,真的是一種有聲的歷史文物。
新東大四年坐下來,來來往往的老師有幾十位,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印象,戴林淹、金漢、陳蘭村、文心慧、方文惠、周舸民、陳耀東、蔣海濤,等等,總的感覺是,老師們都非常敬業,都帶著一種被長期壓抑后的激情噴發,都想把自己的畢生所得傳授給我們。即便年輕老師張先亮、於賢德、丁曉虹、鐘玲華們,還有七七屆剛剛畢業的輔導員黃華童、趙光育、陳興偉、阮向陽們,也都是耐心施教。整個新東大,似乎都沉浸在濃濃的學與教、說與辯的氛圍里。
青春年少,新東大也洋溢著不少輕松的快樂。
我們中文系兩個班,新東大上課不分座位。
前面那幾排,永遠都屬于學習認真的同學,特別是女同學。前排有好處啊,聽得更明白,看得更清晰,沒時間開小差,求知若渴,老師們講的能記都要記下來。那時候大多老師的教案都還沒有印成書,所以,只有記。前排還能得到更多互動的機會,手一舉,老師就看見了。前排同學的筆記,往往是我們借抄的對象。
搶坐中間過道后的同學,各有各的心思。
居高臨下,那種感覺也不錯,前面同學有什么小動作,一清二楚。當然,兩個有點意思的男女同學坐在后排,互相對個眼什么的也方便(只能是有點意思,我們兩個班只成了兩對,一班一對,都是班長,還是畢業后的事情,建議師弟師妹們,讀書最好少談戀愛,基本上是浪費時間,過過癮而已,風景外面好得很)。W同學,上課經常瞌睡,難怪這么胖,萬事睡為先,都是睡出來的。S同學,喜歡看窗外的風景,左邊人行道上有什么人走過,右邊操場上哪個系在上體育課。他坦承,他主要關注女生,中文系女生少,外語系女生多,機會也多。
同學QQ或微信群里,還經常有八卦曝出。
最近一個懸案是這樣的:Q同學自曝,大三還是大四的下雪天,不知道誰把雪球放在她書包里,雪化了,書濕了。Q同學是美女,暗戀她的應該不少。我問了一句:會不會是誰給你信或字條,你不回??!群里一時熱鬧,有人自首,但好多同學說看著不像作案的。
新東大的懸案讓人惦記,我想總會有破案的那一天。
我是不是真坐過那個考研同學的位置,實在想不起來了,但新東大一定是我一輩子的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