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文學》| 熊育群:人生若只如初見(外一篇)

人生若只如初見
成長是文學的一個母題。童年、少年,無數的第一次在生命的旅程中紛紛出現,它們大都成為終身的記憶,常使成年人回到童年、少年,以第一次遭遇到事情時的心情與體驗來認知這個世界,體會生命的真諦、人生的奇妙。從文學本身來說,成長時期向世界張開的眼睛,是最充滿好奇、想象、不確定的目光,一切事物呈現出了新奇的、絕不雷同的面目,這正是文學所需要的;而社會的變遷,讓一代又一代人有完全不同的關于成長的故事……
我出生在20世紀60年代,在那個物質貧乏精神更加貧乏的時代,近于荒唐的事情卻真實地發生。
記得我第一次有了錢,第一次與小伙伴出遠門,如何把錢花掉。如何花自己的第一筆錢,有時可以看出一個人人生的走向。所謂“三歲看大,七歲看老”。人在漫長的歲月里,改變的其實并不太多,人的本性更多來自遺傳。
那個春天的上午,我的記憶仍是那樣清晰。雪早已從大地消融,太陽使回春的土地霧氣蒸騰,然而,乍暖還寒的天氣,仍然讓人躲在房里,圍爐而坐,或是打牌,或是閑聊。春耕季節尚未到來,忽然有位比我大幾歲的少年,他姓翁,吆集小孩去場部玩。
我的家鄉那時叫汨羅江農場,后來叫屈原農場?,F在是屈原管理區,1959年圍湖造田,它從洞庭湖東汊汨羅江尾閭圍垸圍了出來。我所在的村叫連爾居,也叫七分場一隊。場部就是農場總部所在地營田。這個地方是個高地,有小邊山。是汨羅江與湘江洞庭湖的入口處。站在小邊山,往西可看到橫嶺湖浩蕩的蘆葦,無邊無際的洞庭湖水。而連爾居是汨羅江邊的村莊。那時汨羅江在圍垸時已經從北面的堤外改道。在我幼小的年紀,天天看著汨羅江的舊河道,那已是十分寬廣的河了。在我成年后,走過大地上一條條有名或無名的河流,我認為,我家鄉的汨羅江仍然是一條寬闊的河流。但我眼里從沒看到過山,哪怕低矮的丘陵。因此,當農場職工鏟草皮堆成四四方方的土堆,高不過一米多,我們小孩爬上去,那已經算是一個高度了,已經體會到了俯瞰的魅力。視線的抬高,讓眼里的世界改變了模樣。那種高高在上的興奮,讓人雀躍,歡呼。

2017年1月,長篇小說《己卯年雨雪》出版一周年,舉行了大型座談會
突然要去一個十里路遠的鎮子,我那時的世界只有連爾居,那里無疑是遙遠陌生的地方。對于遠方莫名的憧憬,比過節還要讓人心里惴惴不安。
我記得幾個小朋友陪我找到父親,他正在與一幫人打牌。聽說我們一群人要去場部耍,他竟然沒怎么猶豫就從口袋里給我掏出了三毛錢。三毛錢都是角票,半新不舊的,帶著他的體溫。這是我第一次擁有錢,我不知道這三毛錢算不算多,我的參照就是小伙伴大都是三毛錢,只有極少數兩毛或超過三毛的。我十分鄭重地放在褲子的口袋里,不時摸一摸,生怕弄丟了。我父親并非一個大方的人,這在我年歲漸長后有所認識。但他對我,似乎不那么小氣。
陌生世界在一片春天蒸騰的霧氣里展現,廣闊無邊的稻田,泥土色的水塘,筆直的公路,一個個樟樹、苦楝樹圍繞的村莊。黃色膠鞋上黏著的新泥,那是融雪泡軟了的泥土,它們在春陽下裸露,那些繚繞的霧氣就是從這些稀泥中蒸發出來的。草色遙看近卻無,其實春天土地上的霧氣,也是遠看成霧近卻無。這是自然世界讓人著迷的無數現象中的一個。我們走得熱氣騰騰,大口呼氣,白色的氣飄不到半米就無影無蹤。小伙伴臉蛋酡紅,厚厚的棉衣都解開了扣子。
走上一條大堤,大平原的田野顯得異常壯闊,那真是激動人心的時刻。每一個遠處的村莊,每一棵樹與竹,每一只飛過田野的鳥,每一片田地,近處人工挖掘的河流,都在春天的薄霧里無邊無際地展現。她們那么親切、溫馨、安寧,詩意又陌生。這就是我童年生長的土地,是我以后漫長人生里的回憶,是再也回不去的故鄉。
在一堆垃圾里,我們找到一個奇大無比的針筒。這垃圾是與我們村莊完全不同的垃圾,有各種玻璃器皿,有塑料、紗布、鐵皮,這些全是我們難得見到的東西。我們走到了農場醫院的后面。
針筒理所當然歸帶我們來的少年。他用針筒吸了水噴我們,大家奔跑,喊叫。然后,輪流玩。沒多久,針筒就被推斷了,前面的一節嘩的一聲斷裂開。
經過一處工地,滿地紅磚紅瓦,已有坡屋頂的平房蓋好了。少年說,這是一所新學校,建好了他就要來這里讀書。我突然覺得他很了不起,心里生出一股崇敬之情。
場部出現了,紅磚紅瓦的房子,就是與我們稻草、泥坯的房不一樣。水泥的街道,也不是一踩就帶起一腳黃泥的土路。甚至泥土也不同了,小邊山是紅黃色的泥,特別黏。我看到裝了玻璃的門窗,涂了顏色的檐板,商店里的柜臺,玻璃里面各種各樣形狀與顏色的貨品,許多是我從沒見過用過的東西,香皂、象棋、陸戰棋、手帕、餅干、炒米糕、蛋卷、燈泡、圖書、手電筒……
我們都很激動,卻不知道買什么。三毛錢捏得手心都冒汗了。少年說你們自己看,喜歡什么就買什么。他自己買了一包雪花根吃,那是一種類似油條形狀的東西,沒那么長,上面撒了一層白霜一樣,吃起來又脆又松又甜,入口即化。有幾個人跟著去買。他說不用都買一樣的,你們到我這里嘗一下。他拿了一大塊給我吃。于是,有買餅干的,也有去飯店買肉絲面、糖包子的,幾乎都買了吃的東西。我看到一角的圖書柜臺,那些一排排擺放的小人書深深吸引了我。我看中的一本小人書是最貴的,要兩毛四分。買了書我就沒錢買食品了。我自己不吃倒沒什么,相對于圖書的吸引力,食品對我的引誘力要小很多??晌页赃^人家的東西,我卻不能讓人家吃我的。但小伙伴沒有一個不為我買了自己喜歡的東西而高興。

2016年12月作者訪問約旦,詩人默罕默德·米格達迪開車四小時專程來安曼看望
這是一次幸福又溫暖的遠行,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憶起仍然是親切的。
后來,我知道作家阿來也有我類似的經歷。他出生在阿壩大山深處的一個山村。小學畢業前,老師帶著十幾個學生到了鎮上。這也是他走得最遠的一次。阿來的父親給了他一塊錢,他寫道:“我知道小伙伴們每人出汗的手心里都有一張小面額的鈔票,比如我的表姐手心里就攥著五毛錢。表姐走向了百貨公司,出來時,手里拿著許多五顏六色的彩色絲線。而我走向了另一個方向的新華書店……我一只手舉著錢,一只手指著那本成語詞典?!?/p>
阿來買書沒有那么順利,居然要證明才可以買。是他的淚水打動了營業員,那個營業員考過他兩個成語,才肯賣給他。
人生最初的選擇也許最能反映一個人內心渴望的事物。但這個最簡單的道理,我卻要在漫長歲月后才明白。我買小人書買上了癮,自己去撿廢塑料換錢,漸漸積累下一箱。讀書后,開始買小說。因為買書,我的拾荒帶給我甜蜜的回味。偶然地,我跟著一位本家的木匠在泥坯上刻宋體美術字,刻好后用棉花填充起來,刻得最多的是“忠”字。因為寫得好,隊里派我去渠道上鏟標語??虜底?,則把它們印到棉背心上。在別人家看到松鶴延年的民間畫,我手癢癢也開始畫了,沒錢買顏料,就用毛筆去宣傳欄洗下那些大字報的廣告顏料。大年初一村里人都去吃憶苦餐,我一個人在地坪里畫畫。中學時曾逃課半個月去寫偵探小說,又跟著村里的戲班學唱花鼓戲……個人的天性已表露無遺。但是,大學我卻被錄到了同濟,學了建筑結構專業。直到畢業在即,我痛下決心,要走文學之路。這個時候才開始傾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那是多么強烈的一種渴望與沖動。
多少年的自我摸索,走到了今天,從事著專業文學創作。人生兜了一個大圈子,才回到自己最初的地方。年華就在這樣的糾結中流逝,我的自我尋覓自我回歸,不過是對于童年天性的確認。
回鄉之路
已經很少在炎炎夏日回故鄉了。那已是學生時代暑期的記憶。今年因為寫一部關于老家的長篇小說,接近尾聲時,感覺還得回一趟老家,作些采訪。妻子是老師,學校放暑假,她便陪我一道回家。
父親搬進新居兩年多了。這棟房子是我們為父親建的,那年他七十壽誕,我們全家為他祝壽。搬新房與祝壽同時進行,那些天,父親就像在夢中。我們家20世紀80年代建的房子已經破舊了,冬天北風肆虐,四處縫隙的門窗無法保暖,手頭寬不寬裕都得為父親建棟房子了。托付給朋友后,他一味求好,建房超過預算一倍。為了減少鄰里土地糾紛,又砌了圍墻,把房子圈了起來。遠遠看去,藍天白云之下,紅色坡屋頂、歐式柱和門廊、白色圍墻,頗有些異國田園風味。
讓我始料未及的是,這些歐式風格的柱、檐口、拱券、欄柵,已經有專門的制作店,全都是配套的。農村建房已經建得與別墅沒有什么兩樣了。我所在的村莊連爾居,這兩年的變化真大,從前的泥沙路都鋪上了水泥,自來水、有線電視這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竟然都通到村里了。連爾居人外出闖蕩,有幾個發展很快,在屈原管理區辦起了飼料廠、磚廠、船廠、銅廠,生意越做越大,他們在村里建起了豪華別墅。這些房子比起廣州的高檔豪宅一點也不遜色。我常常站在汨羅江舊河道的南岸,遠觀連爾居,兒時的那些茅草長廊的集體房屋,早已經成了遙遠的記憶。就是20世紀八九十年代建的磚瓦房也瞬間不見蹤影了。江中倒映的村莊,恍惚間到了歐洲的某一個村落。
我去采訪汨羅范家園的張家墩。這里有屈原的十二座疑冢。那天中午,沿著村邊的滄浪河尋訪當年的烈女橋,小河已經變成了一條小溪。一條橫跨過小河的水泥路,水從路下面的涵洞流過,汩汩作響。有幾條麻石伸向水中,一位老人去麻石上洗衣。詢問烈女橋,老人說這里就是烈女橋,石橋早已拆了。他手往西指,說岸邊原來有一棵大樟樹。父親同行,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少年時期曾在橋上玩過。這座古橋傳說中是女媭羅裙兜土走過的地方,她取土葬屈原,挖出了一口大塘。大塘就在一片金黃的稻田之中。
從京廣線下面的一個隧道鉆過去,東面是黑如嶺。一座一座巨大的墳墓出現在山坡上。我爬上墳頂,西望汨羅江,煙波浩渺處就是屈原管理區了,一個當年從洞庭湖沼澤地圍出來的農場。往東眺望,丘陵起伏,兩座雄偉的廟宇聳立山中。我驚訝于如此金碧輝煌的寺廟竟然從未聽說過。我小說中的一個道士出生在張家墩,從小就在屈原墓中玩耍,那雄偉的寺廟不正是他出家的地方?

2016年春節,作者在家鄉連爾居,身后即是汨羅江舊河道
寺廟一座叫保緣寺,一座叫普德觀。一座是佛教寺院,一座是道觀,都是清朝古廟。兩座大廟是不久前修的。我把小車開上了山間小道,想不到水泥路也修到山里人家地坪了。
父親一路感慨,他想不到原來很窮的山區人家也都建起了樓房,想不到從前擺渡過江的地方,修起了汨羅江大橋,我油門一踩,眨眼之間就從南岸跑到了北岸??吹剿略?,他興奮地叫了起來,以為是自己砍柴到過的地方。
這天我們看過玉笥山的屈子祠,去楚塘熊家灣尋訪族譜。父親又跟我說起“五風”時期外流的經歷,那是饑荒年代的求生之路。他不知多少次說到湖濱,說到一個叫謝吉清的人,說他如何待自己好,給他東西吃。我突然跟父親說,我們去尋找謝吉清吧。父親先是一愣,馬上就變得興奮起來。旋即又猶疑了,整整五十年過去了,他還在世嗎?如果在世都是八十好幾的老人了。那個叫湖濱農場的地方,現在還叫這個地名嗎?是不是大海撈針?
汨羅江大橋通車,一條柏油公路向北一直伸向岳陽。湖濱挨近岳陽,小車不用一個小時就可以開到。如果找不到謝吉清,就當是與父親舊地重游吧。我的想法一說完,父親激動得說話的聲調都高了。

為創作長篇小說《己卯年雨雪》,在日本千葉縣鴨川市江見町,侵華士兵喜翁全徹居士家,他的兒子岡部喜一在百年火塘前接受作者(右一)采訪
第二天我們起了一個早床,伯母也曾經外流到過湖濱,她也想一起去看看。我們一車四人,再次跨過汨羅江大橋時,心里都很激動。從前遙遠的地方,現在如同近鄰。小車如飛,像穿越時空隧道,五十年歲月彈指而過。湖濱眨眼間就到了。
這是一個丘陵起伏的山區,西面不遠處就是洞庭湖。偶爾能從山谷間看到銀光閃耀的湖面。父親陷入了回憶之中,他在腦海深處搜尋著從前的點滴記憶。他記得湖濱火車站,那是他黃昏時到達的車站。公路就在車站的東面。父親說,那一年,他一下火車,太陽就落山了,他一直朝東走,忍饑挨餓走了幾里山路,天黑得看不清路,他尋了戶人家睡了一晚。第二天又走了好幾里山路才到湖濱農場。
我在路邊打聽,無人聽說過湖濱農場,這里只有一個湖濱園藝場。經過火車站時,東面是一片青蔥的山嶺。伯母說,那是趕山。父親說不是,趕山很大。兩個人爭了起來。
沒有發現東去的路。我只好繼續往前開。
火車站遠去了。
好不容易發現一條東去的小路,我猶豫著要不要拐下去。路面實在太小,剛夠一輛車通行。但不拐下去,依父親的說法,離目標越來越遠了。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拐下了公路。
這是一條新修的村道,兩側是密密的樹林。路面似乎越走越寬了。在一個三岔路口,路邊有一棟房屋,我停車,父親迫不及待跑下車去打聽。他對著一個花甲之年的婦女說話,她聽不懂他的話。我先問她這里有沒有一個湖濱農場,她搖頭說從沒聽說過。再問謝吉清時我都沒有一點信心了,只是隨便問一問,我知道一定是搖頭、說不知道。
如我預料的一樣,我在她搖頭說話時,人已經退到門口了。她回問了一句:他是哪個村的?同樣的問題我早問過父親了,這時父親顯得十分窘迫。
這次問路嚴重打擊了我們的信心。我不打算村村去問了,只是憑借著感覺往前開,期望著小路往右拐,向著南方走。那是父親說的方位。
路往東走了一段后,果然朝南拐了,經過一個村莊,我覺得還需往南走。又一個村莊出現時,我想該問一問了。
視野開闊了很多,坡地上的村莊在七月陽光照耀下,稻田、樹林和房屋全都亮得刺眼。一個中年男人打著赤膊走過地坪,地坪上曬了一地稻谷。我喊住他,很不好意思說出了謝吉清的名字,問他認不認識。這時的我感覺真是大海撈針,有一種絕望的情緒涌了上來,腳又想往回走了。自己都覺得這樣的問法太唐突。
他回答我說:認得。謝吉清就在他們村里,他家房子在前面不遠的地方。父親緊跟著我,他也不相信世上有這么巧的事情!他突然想起了謝吉清三個兄弟的名字,一口氣說了出來。打赤膊的人說,是的,他們是三兄弟。我激動得一把握著他的手,就像怕他消失了,請他上車帶路。
他光著上身坐到了車里,走了兩百米后,往左邊山坡一指,說:到了,就是那里。
山坡上一片房屋,房子都是新砌的樓房。只有一間坡屋頂的青瓦舊屋,拆得只剩兩間。謝吉清就住在這棟舊房子里。他坐在一把很有些年月的舊藤椅上,望著父親走近他,帶路的人指著老人說他就是謝吉清。父親腳步走得很猶疑,快到老人身邊時,他突然往回走,對我說,搞錯了,他不像吉清哥。房子里還坐著兩位老人,他們都說藤椅上的老人就是吉清。
父親又上前去喊他。老人耳朵失聰,聽不見。赤膊男人在他耳邊大聲說:你認得他嗎?老人搖頭。父親伏到他的耳朵邊,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謝吉清仍然搖頭。他不記得父親了。
父親僵在一邊,不知道怎么辦。謝吉清中風站不起來,偶爾偏過頭來看一眼父親。我跟房子里的人說明了來意。一位老太太進房了,她是吉清的妻子,赤膊男人又在她耳邊大聲說話,她也記不起來了。
謝吉清想著以前的事情,說起與父親一起外流來的人,他記得他們的名字,但就是想不起父親來。
喝過茶后,父親問起吉清家里的情況,他的大兒子聞訊過來了。老人的幾個兒子都砌了新房,小兒子去岳陽做生意了,孫子考到了清華大學。父親又問那些曾給予他關心與照顧的人,他們都還健在。再問那些故意刁難欺負過他的人,他們都已過世了,后人過得也不是太好。
父親塞給吉清錢。雖然吉清忘記了他,但那份恩情是在的,父親不能不報。父親在屋門口跟我說,吉清哥事后會想起他來的。他是在安慰我更是在安慰自己。
地坪上,父親和伯母看著稻田、菜地、溝渠和山坡上的樹林,遠山茵茵一色,泛著煙藍。記憶中熟悉的一幕出現了,他們都說就是這里。這座山就是趕山。往事一涌而出,許多細節都在眼前的山坳里浮現了……
山中村莊,雖然與連爾居相比還有差別,但是新房、古木、青山卻別有一番田園詩意。我撫摸著一棵百年樟樹,想著人世間的變遷,不禁輕輕拍了拍粗糙的樹身。

意大利漢學家、作家雪蓮,去年夏天代表意大利自由形式出版社、米開朗基羅出版商來廣東,與作者簽訂《西藏的感動》一書意大利文的翻譯出版合同
回鄉七天,我小說中人物生活或活動過的地方我都走了一遍。我去了湘陰左宗棠故居,看了出土的岳州窯,再登岳陽樓,到營田小邊山拜祭百骨塔,在汨羅江入洞庭湖的磊石山上遠眺……我在想,虛構與真實之間區別大嗎?我虛構的人物,找到他生活中的原型再了解,竟然他的行為與我想象的一模一樣?,F實符合了我的想象!而現實中真實發生的事情,卻又虛幻、朦朧了。父親的回憶只活在他自己的腦海里,連當事人也忘記得干干凈凈了。一個全新的連爾居與我的記憶沒有關系了,它是真實的,但對我卻如夢幻一般,就像父親在新房里有做夢的感覺,似乎都是一種想象。
炎熱的夏天,我在房子的涼臺上納涼,觀望夜空中的銀河,田野上的蟲鳴替代了城市的車水馬龍,鄉村亙古不變的靜謐讓我回到了從前。我想,等我老了,就回來住,與江做伴,與田野一起走入深深的安寧,只有自然才是生命的憩地。
作者簡介
熊育群?端午節出生于汨羅江畔。同濟大學建筑工程系畢業。曾任廣東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秘書長、廣東文學院院長、同濟大學兼職教授等。獲得第五屆魯迅文學獎、《中國作家》郭沫若散文獎、第十三屆冰心文學獎等,入選全國文化名家暨“四個一批”人才、廣東省文學領軍人才、德藝雙馨作家等。出版有詩集《三只眼睛》,長篇小說《連爾居》《己卯年雨雪》,散文集及長篇紀實作品《春天的十二條河流》《西藏的感動》《走不完的西藏》《羅馬的時光游戲》《路上的祖先》《雪域神靈》,攝影散文集《探險西藏》,文藝對話錄《把你點燃》等19部?!都好暧暄贰段鞑氐母袆印贰稛o巢》《生命打開的窗口》等作品在德國、俄羅斯、意大利、匈牙利、以色列、日本、英國等國翻譯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