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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小說月報》2018年第2期|楊少衡:鈦鋼時段
    來源:《小說月報》微信公眾號 |   2018年02月03日14:55

    精彩導讀

    我把自己近幾年寫的這幾個中篇小說稱之為“系列中篇”,該說法屬于自稱,未必精準。這個系列已經發表了五篇,最早為《把硫酸倒進去》,而后依次是《遠處的雷聲》《魚類故事》《清澈之水》和《你可以相信》,按計劃還有兩篇,一共七部。把它們歸為同一系列,原因是主人公相同,順時間展開,內容也有延續性。這一小說本可以直接做長篇,我卻用系列中篇方式來寫,其中有些緣故。

    這一組小說在我心里醞釀已久,它脫胎于我熟悉的幾個人與故事。我有一位老領導當年看中一位年輕干部,一手栽培起來。年輕干部不負所望,干得風生水起,步步上升,最后卻栽倒于一場突發事件及其后的人事糾纏。老領導在該年輕干部失敗后設法幫助其家人渡過難關。這兩人間的事情很多,于我很有感觸,覺得可以來寫一寫,注目點主要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或稱“為人”。這小說構思時間較長,幾度動手又都放下,到了2014年下半年才決意寫它。起初打算做一個中篇,到動手時發現不行,一個中篇容納不了,于是便打算寫成兩部,分上下。當時我把該上下兩篇命名為“煉鐵”與“煉鋼”,這一命名的由來是小說主人公遲可東的身份,我把他設計為一個具有特殊背景,理工男出身,半路出家從政的基層官員。小說中的大煉鋼鐵當然只是借用概念,我想表達的是基層官員的理念及人際關系演進,我把它稱之為“遲可東的鋼鐵關系”。這種關系的形成無疑需要時間和歷練,這就可以用小說來仔細琢磨與表現。在寫該系列第一篇時,感覺有不少東西需要展開,否則表達不暢,以有限篇幅,難以把鐵煉出來,于是便決定在煉鐵之前,先來檢礦、選礦。所謂“把硫酸倒進去”,就是拿那東西來檢驗礦石,暗指小說主人公對身邊人物如何認知。我把第二篇《遠處的雷聲》定為“選礦”,它涉及干部選拔方面的一些事情,寫作時發覺有問題,我原先的注意點集中在人際關系上,局限寫來也能成篇,展開表現卻顯單薄,于表現人物不利?;鶎庸賳T除了身處所謂“官場”,也還處在一個“事境”中,也就是承擔著若干職責,需要做一些事情。他們做些什么,出于什么理念來做,其實很有表現天地。于是從這一部中篇開始,我把一些事情融了進去,讓事情與人際互相作用,力爭更多面表現人物。我感覺這么寫把表現空間打開了,但是內容擴展也造成篇幅增加?!斑x礦”寫了七萬多字,太長了,最后只能中間隔斷,分成兩個中篇,后一篇便是《魚類故事》。兩個中篇情節相沿,需要再行設計與改造,讓它們可以單獨成立,各自成篇,各自故事基本完整,有各自表現的重點,包括各自主題的開掘。在此之后的《清澈之水》與《你可以相信》也一樣,兩部中篇里除了河流中的豬排泄物,還都涉及高爐、焦炭和鐵水,它們就是我所謂的“煉鐵”篇。按照我自己的想法,這個系列剩下的最后部分該是功德圓滿,終于把一爐鋼煉了出來,也就是形成了一種見解,該見解當屬真切,亦含苦澀。最后這一部分斷斷續續還在寫作中,以現有情況看,可能還得分為兩部。我擔心遲可東等人那些事兒已經讓讀者感覺疲勞,正認真考慮讓他們在最后出現時改換面目,所謂“換一個馬甲”,效果或許會不一樣。

    ——楊少衡

    (編者按:本期選載的《鈦鋼時段》正是楊少衡先生此前創作談中提到的系列中篇第七部,也是最后一部)

    楊少衡以創作中短篇“官場小說”著稱,他的作品大多關注縣鄉一級官員的生存狀態,在《林老板的槍》《尼古丁》《該你的時候》等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思維的敏銳、細致,及其對官場生態的了解與把握。不少人將“官場小說”視為通俗文學,認為缺少文學價值,但在我看來,優秀的官場小說超越了通俗文學的范疇,而且由于“官場”的特殊性,我們在官場小說中甚至可以看到其他小說中較少的因素,如最為真切直接的現實經驗、中國人人際關系的復雜微妙、中國式的思維習慣與辦事方式等,這些都因官場的重要而在小說中得到了強化與突顯。自20世紀90年代末“官場小說”出現以來,已經形成了一些較為成熟的敘述模式,如權力斗爭模式的“官場教科書”、正邪斗爭模式的“反腐敗小說”等。在這樣的情境下,楊少衡專注于中短篇小說創作,或許其意義就在于不重蹈固定的模式,而是以真切的經驗為基礎,寫出現實生活的豐富性及其質感。

    在我看來,“官場小說”是我們想象政治的一種方式,我們可以看到,以權力斗爭為核心的敘述模式不僅在文學中存在,也蔓延到了宮斗、諜戰等影視劇領域,不僅在中國存在,在美劇《紙牌屋》、韓劇《繼承者們》等作品中也存在,可以說是一個具有全球性的大眾文化現象。在這個意義上,如何重新認識權力,如何重新想象政治,便是我們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政治不僅與具體的權力運作相關,也是一種具有理想與正義的事業,只有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才能更加深刻地理解歷史,也才能更加有力地召喚未來。而在這方面,如何突破既有的想象政治的模式,讓理想、正義等層面的問題重新成為政治的一部分,不僅考驗著作家的價值觀念,也考驗著作家的藝術性與想象能力。在這個意義上,楊少衡向我們展示了他突破既定模式的努力,也讓我們看到了想象政治的方式的新變化。

    ——李云雷

    《鈦鋼時段》

    楊少衡

    田雷是在首都機場被帶走的。那一天下午田從省城前往北京,擬出席本省于北京舉行的一個地理標志產品展示推介活動開幕式,他的秘書小林同機前往。那天有數位官員早早趕到首都機場迎接田副省長,為首的是省駐京辦主任以及負責在京辦展的省農業廳廳長。由于天氣原因,當天首都機場進出航班大面積延誤,田雷所乘航班晚點兩個來小時,姍姍來遲時已夜幕四合。待到飛機落地,該航班旅客都走光了,迎候領導的官員才發覺田雷及其秘書未曾出現,不知何往。

    按照通常安排,田雷他們走的是要客通道,有航空公司的專車與服務人員在飛機下迎接,送到要客室,從那里離開航站樓。當天接機官員在要客室沒有接到田雷一行,最初以為可能發生什么特殊情況,田走了普通旅客通道。他們趕緊給田的秘書打電話,卻發覺該電話關機,無法聯絡。直接打田雷手機,同樣也是關機,有如兩位還在空中。一行人感覺異常,急忙分頭了解情況,通過機場信息確認田雷所乘航班確實已經到京,再通過田雷的司機確認田雷與小林確實上了飛機。幾小時前,該司機開車送領導到省城機場,在那邊要客室一直等到田雷一行走進要客安檢口,上了要客擺渡車,這才離開。田雷所乘飛機從本省省城直飛北京,中途沒有經停,他倆不可能于空中跳傘離機,因此確認無誤,田雷與其秘書肯定到達北京,卻消失于首都上空的霧霾中。

    幾個接機官員因之呆若木雞。

    關于其后的情況,有若干版本流傳于坊間,其中最具戲劇性的版本稱,幾位接機官員最終報了警,稱有部級重要領導于首都機場失蹤。機場警方迅速趕到,為幾位報案者做筆錄,作為重大突發案件,迅速調查追蹤。而后才有消息傳來,稱領導有下落了,無須再找。具體下落何處?“協助調查”。于是大家都明白了。

    時下高官落馬不算特別稀罕的事情,雖然未必天天有,人們也早司空見慣。只要不是身邊有關系者,大家都視若無睹,有如聽說某地有塊隕石從天上落下,哪怕它砸死一頭牛,那也與己無關。但是相關者的感覺卻天壤有別,某種程度上那有如一場地震,出事官員官職越高,其身邊引發的地震就越強烈,在其發作的瞬間,以及隨后的大小余震時段,會有成片房屋隨之傾倒,無論高樓大廈,或者茅草屋,只要抗震性能不夠,相繼都成廢墟。

    項亦成算是相關者之一。那天下午,大約就在田雷即將蒞臨首都機場之際,項亦成在市政府大樓十層市長會議室接到了一條短信,該短信與田雷無關,沒頭沒腦只有一句話:“我陪老頭子兩口子到了天馬?!倍绦虐l自王士興手機。

    當時項亦成在開市長辦公會。市長辦公會最是累人,幾乎沒有一次能按時完成,通常議程中安排的所有項目都會超時,預定一小時的議題,有時要花三倍時間才能拿下。因此幾乎每次市長辦公會都要拖延,有時諸位市長大人們得邊吃快餐邊談事情,會議室里得叫一車快餐,會議室外的休息室也要半車,那里為下屬匯報官員的等候區域。有時議題最終因時間拖延無法排上,那些等候官員還得準備下回再來吃快餐。

    項亦成是市長,除了要說話,還要掌握節奏,與其他人相比尤其累。幸好他體力尚佳,且心知這類會議于他也算來日無多,如人們所調侃的,開一次少一次,那就開吧。

    他沒想到“老頭子”突然也來湊熱鬧。接到王士興短信后,項亦成思忖片刻,抬眼看了一下會議室側墻上的掛鐘,那時是下午五點半多,已經到了決定是否叫快餐的時點。當天需要研究的議題還有三個,估計至少還得兩個半小時才能弄完,今晚這頓垃圾食品原本鐵定得吃。感謝王士興和“老頭子”,今晚大家可以回家吃健康的了。

    項亦成讓政府秘書長通知在外邊等候的官員們離開,不要再等了。今天下午按時收工,討論完當下這個議題就告結束,未能上會的議題待下次會議再上。

    下午六點,市長辦公會結束。項亦成飯都不吃,即從政府大樓直奔天馬水庫。

    他在路上給余峰打了個電話,詢問:“找我什么事?”

    下午開會間,余峰給他發來一條短信,問他可有時間。項亦成回短信稱正在開會。余峰沒再叨擾。此刻想起來,項亦成便打電話問一問。

    余峰想見一見項亦成,給項送個東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只水杯。水杯是進口產品,容量大,保溫好,質地上乘,鈦鋼的。

    項亦成詫異:“鈦鋼?”

    “是的,鈦鋼水杯?!?/p>

    項亦成問:“項市長窮得買不起一只水杯嗎?”

    余峰笑:“市長不要批評。我只是奉命轉交?!?/p>

    原來是田雷送的水杯。今天上午,余峰到省政府大樓找田雷談事情。臨走時,田忽然指著桌上一只水杯,命余峰帶給項亦成。田雷說,項亦成號稱工程師,其實是只牛,最會喝水。這只水杯不錯,鈦鋼,高科技新產品,好東西,項亦成懂得的,可以用它多喝水。水是生命之源,多喝水不生病,喝水就是養生。

    “是嗎?”項亦成有些疑惑,“領導這么關心啊?!?/p>

    他吩咐余峰把水杯放到政府大樓值班室,托值班人員轉交即可。余峰卻說:“我還想跟市長匯報匯報?!?/p>

    想必田雷除了關心項亦成喝水,還有其他交代,由余峰當面轉告。

    項亦成說:“我現在有些情況,咱們另找時間?!?/p>

    他沒告訴余峰自己正驅車前往天馬茶園,以免枝節橫生。天馬茶園位于余峰管轄區域,余一旦知道,必趕到茶園見面。因為事涉敏感,本行蹤項亦成秘不示人。

    事后想來,余峰當是田雷出事前見過的最后一位縣委書記。以田雷的航班時間,他當是見過余峰后即關上辦公室門,前往省城機場要客室候機,或許還是在要客室吃的午飯。因此田雷送給項亦成的水杯應屬其任內對下屬官員的最后一次關心。田雷升任省領導之前為本市書記,時項亦成、余峰都在他手下,所謂一條繩上的螞蚱。待地震突然發生,繩斷處,螞蚱安在?作為田雷最后接見者以及最后所送物品的得主,兩位于田的特殊性都得以凸顯。說來也屬無奈,恰是項亦成給余峰打的這個電話給自己找來麻煩,如果他沒打這個電話,數小時后田雷出事消息傳開,余峰或許就不會提起那只水杯,項亦成便不會知道它,無須為它擔憂。

    那時候還不知道田雷已經栽倒,項亦成只操心“老頭子”?!袄项^子”是誰?王炬,王士興的父親,項亦成的舊日上司。王炬曾貴為本省副書記,數年前出事落馬被判刑,目前刑期未滿,因身體原因獲準保外就醫,半個月前悄悄回到省城家中。由于正值盛夏,省城氣候炎熱,空調日夜開著,王炬還覺得不適應,竟懷念起監獄,那里位于山區,海拔高,夏日涼爽。王士興怕父親身體受不了,決意找個地方讓他避避暑。省城附近有很多好去處,只是無不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有如廬山。以王炬的情況,出頭露面多有不便,不好再登廬山往人多處張揚。有人便給王士興推薦天馬茶園,說那地方山清水秀又僻靜,最是合適。王士興一聽原來是在項亦成地盤上,就把王炬夫婦帶了過來。王炬交代王士興不要驚動項亦成,王士興覺得不妥,便給項亦成發了條短信,權當告知。項亦成看了短信,即決定去見個面。不知道可以不管,一旦知道,項亦成不能不去。項亦成當過王炬的秘書,后來干到省委辦公廳處長,又被王炬推薦到縣里任職,這才有了今天。王炬用過多位秘書,項亦成是他最偏愛,也最花力氣栽培的一個。項與王之間還有另一層關系:王炬的兒子王士興與項亦成是同門,即連襟,這一關系亦為王炬一手促成。當年項亦成給王炬當秘書時未婚,由于跟隨領導,與領導的家人接觸多,王士興的妻子對公公的小秘書印象很好,主動牽線,把自己的妹妹介紹給項,還請王炬出面成就姻緣。由于這些關系,項與王走得近。王炬卷入貪腐案之前,項亦成已下派任職,加之其行事一向謹慎,未受牽連。王炬服刑期間,項亦成曾多次悄悄前去監獄探望,王炬出來后也曾通過電話,只因走不開還沒見上面。此刻王炬到了自己任職之地,自當親往拜見。

    項亦成到了天馬水庫,王炬一家住在此間天馬茶園的一幢別墅里。天馬茶園有十數幢別墅,稱“別墅式客房”,王炬給安排在其中最好的一幢,據說該別墅通常用于接待省部級高官。如果不計較眼下王炬的案犯身份,原先也算這一層級官員,符合該別墅接待標準。項亦成到達時,客人已經用過晚飯,天馬茶園老板任泰昌坐在別墅的客廳里,與王炬和王士興說話。項亦成一見任泰昌,心里就有數了。

    王炬見到項亦成很高興,卻又指著兒子埋怨:“叫你別驚動亦成。你還是多事?!?/p>

    項亦成說:“他必須得告訴我?!?/p>

    王炬讓項亦成陪著,在別墅周邊走了走。那時候天氣涼爽,水庫周圍非常安靜,群山黝黑,浩大水面上漂著一輪圓月。項亦成告訴王炬,天馬茶園其實主打旅游,而非種茶。老板任泰昌來自省城,在這里開發數年,已有一定規模,雙休和節日相當熱鬧。賓客中以商界人士為多,帶會所特點。眼下這里的旅游開發已經面臨轉軌。前些時候省政府辦公廳根據省長辦公會決定發了一份《紀要》,將水庫管理權由省水利廳下放給本市,本市為此已爭取多年。管理權下放完成后,天馬水庫將被確定為本市市區第二水源,之后這里的主題是保護環境,旅游開發必須讓位,需要轉型甚至叫停。

    王炬點頭:“我聽說了?!?/p>

    當年他在任上就知道天馬水庫歸屬事項相當復雜,久拖不決。他也聽說本市前些時候發生一起氰化納泄漏事故,危及市區供水,凸顯水源問題,才促成這水庫從省水利廳下放。項亦成費盡心力,卻因事故處置中的問題受質疑,差一點被查辦。

    項亦成笑笑:“沒那么驚險?!?/p>

    王炬說:“也要自己總結一下?!?/p>

    項亦成點點頭,沒吭聲。

    王炬話說得平淡,內容卻豐富。作為前上司,一個犯了事的前輩官員,他對項亦成有所規勸,點到為止。他清楚項亦成一向自有主張,提醒即可,多說也沒有用。他提到的事故及其調查此刻雖已了結,卻留有若干影響。項亦成不多說,只講自己在本市的任職已到尾聲,只等一張紙下來交班走人。省委組織部部長曾璐早在半年前就找他談,要調他回省直安排,當時他心有不甘。后來發生了一些事,包括那起氰化鈉泄漏事故和調查,導致調動推延?,F在問題了結,近期當會讓他打道回府。

    “去向有眉目嗎?”王炬問。

    項亦成稱外界傳聞會有重用,可能到省人大一個專委會去。

    王炬沉默許久,說了句:“考慮你母親的身體,先回來也好?!?/p>

    項亦成母親前些時候經受了一次癌癥手術,剛剛挺過化療,身體很差。項亦成的家人都在省城,他從省直下派地方任職已經多年,作為市長卻還未干滿一屆。此刻讓他走人,給個不顯眼的位子,實不算太耀眼,所謂“重用”純屬調侃。

    項亦成說,雖然心知得走,卻還有些放不下,有一些想做的事還沒有做完。例如天馬水庫這件事,得益于省水利廳新任廳長鄭直是老朋友,加上田雷副省長非常支持,下放才終成定局。此刻仍有大量后續事項需要推進,有很多事得做。

    王炬說:“事情永遠會有,當放手時且放手?!?/p>

    “確實也是?!?/p>

    王炬還說他聽到了田雷一些事。具體什么事沒多說,項亦成也沒有多問。后來想來真是心有靈犀,就在那個時點上,那些人正在首都機場如熱鍋上的螞蟻,為田雷的失蹤而惴惴不安。

    夜幕中,忽有一個招呼聲遠遠傳來。

    “亦成!亦成!”

    是王士興。他出來找他們。夜間視線不好,周邊沒有別人,可以放嗓門喊。

    項亦成摁亮手機的手電筒向喊聲處比畫,示意方位。一會兒工夫,王士興沿小路走了過來。他還帶來一個人,卻是陳志斌。

    “聽說項市長來了,趕緊過來看看?!标愔颈笳f。

    項亦成向王炬介紹陳志斌。陳是市水利局助理調研員,近來派駐天馬水庫,協調移交工作。陳志斌曾經在天馬水庫所在的這個縣當過副縣長。

    陳志斌笑:“我是只鴨子,讓項市長拿根竹竿趕上架?!?/p>

    他們回到別墅。王炬上樓進房間看電視,項亦成在樓下客廳聽陳志斌匯報情況。此刻處于過渡時期,水庫管理處情況比較復雜,人心浮動,一些人謀求回省水利廳,一些人上班都不來了,一些該管的事也沒人管。水上網箱漁排忽然成倍增加,都來自管理處人員的關系戶,希望搶賺一把,到時候拆除漁排多要錢,有如拆遷搶建。還有人借機盜砍山上樹木,盜開石頭。天馬茶園也趁機擴張水上運動項目,摩托艇多了十幾輛,還上了一個空中飛人項目,廣告打到省電視臺,招攬了不少節假日游客。由于省里相關部門還在走程序,管理權還沒有正式交到本市手上,陳志斌不好直接管,但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亂象發展。陳志斌已經從市、縣兩級水利局和天馬林場要了七八個人,以協助環境綜合治理為名,駐扎于水庫管理處,先行控制、清理周邊亂象。

    項亦成贊同:“局面要趕緊掌握住?!?/p>

    這時“嘀”的一聲,有條短信發到項亦成手機上,項亦成一看,當即心頭一震。

    是老友鄭直,短信僅四字:“傳田出事?!?/p>

    項亦成沒再與陳志斌多談,即起身找王炬道別,說市里有要緊事情,必須得趕緊回去。王炬很理解:“快走,本來就說不要驚動你?!?/p>

    項亦成匆匆趕回市區,路上接到了市委書記鄧際良一個電話。鄧問了一句:“聽說那件事了嗎?”

    項亦成道:“剛聽說。消息可靠嗎?”

    “應當是?!?/p>

    項亦成連說:“震驚,很意外?!?/p>

    鄧際良稱事前已經有些跡象。田是在北京給帶走的,估計可能牽扯中央部門哪位負責官員的案子。一旦進入調查,肯定不會局限于原案范圍,其他問題也會列入。田在本市當過書記,估計會有些事涉及本市,得有個思想準備。

    項亦成立刻想起與余峰通的那個電話,以及電話里提到的鈦鋼水杯。一時心情異樣,一股突如其來的擔憂碾過心頭。

    他對鄧際良說,今晚因事趕到天馬水庫,在那里得知消息,感覺后怕。幸好水庫下放已經敲定,要是拖到現在,只怕嗚呼哀哉。記得起初田雷對這件事態度不甚明朗,后來轉而有力支持,原以為是本市努力爭取,領導金石為開,現在一想未必?;蛟S田雷對自己出事早有預感?趁著權還在手,給自己工作過的地方做件好事,多少留點念想?此刻坐在車上從水庫往市區趕,他心里翻來覆去,震驚之余,也有擔心。田雷出事會不會波及水庫,是不是該采取一些強化措施,趕緊把這件事了結?

    鄧際良笑:“心情理解,太過擔心也沒必要。畢竟塵埃落定,不會說變就變?!?/p>

    項亦成也笑:“天有不測風云,免不了心里打鼓啊,只怕有麻煩?!?/p>

    他沒料到自己一語成讖。

    回到市區已經晚上十一點半,項亦成先到政府大樓他的辦公室。當時整座大樓除了值班人員,已經沒有其他人。項亦成卻還是審慎地先緊閉辦公室大門,而后才給王士興打了一個電話。王士興已經睡了,被手機鈴聲叫了起來。

    “亦成,你是這么當官的?”他哈欠連連,“半夜雞叫?”

    項亦成問:“你把老頭子弄到天馬茶園,是林常勝牽線的吧?”

    王士興承認不錯。商人林常勝從香港給他打電話談事,他提到老頭子在家里反不如監獄好睡。林常勝便推薦天馬茶園。當年林帶了不少人去過,北京的高官、商界的高管,都說那地方好得很。林常勝還直接給任泰昌打電話,幫助王士興安排了此番行程。

    王士興原也是體制內人員,后來下海經商。王炬還在臺上時,王士興的生意風生水起,王炬出事后即一落千丈。項亦成曾提醒過王士興,讓他別沾林常勝這種人,看來王士興沒太重視,未曾遵照執行。

    此刻多說無益,項亦成只告訴王士興,由于出了一些意外情況,天馬茶園可能有些是非,宜盡快離開。他不便直接向王炬講,還得請王士興想辦法。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王士興把老頭子弄來,終究得由他把老頭子弄走。

    “哎呀,那可不好辦?!蓖跏颗d叫。

    他安排父母出來避暑,原打算住一個星期。如果不錯,還打算多住幾天。今天才到,明天忽然要走,老頭子恐怕會很不高興。

    “給他另找個涼快地方。別在天馬茶園就是?!表椧喑傻?。

    “到底出了什么事?”

    項亦成說:“電話里不好說。聽我的?!?/p>

    王士興無奈,答應明天一早找個理由跟王炬說,試一試。項亦成交代說,一旦離開,務必與任泰昌把賬結清楚,該多少錢交多少錢,別占便宜。王士興不缺這個錢,舍不得也得先墊,到時候由他補給王士興。

    “什么話,你??!”王士興說。

    交代畢,項亦成卻沒返回宿舍休息。他獨自待在辦公室里,什么也沒做,只是一動不動坐在辦公桌后邊,背靠藤椅,眼睛看著墻壁。那面墻上有一只圓形掛鐘,秒針在字盤上不知疲倦地一圈圈走動,輕微的嘀嗒嘀嗒聲在靜靜的辦公室傳響。

    他知道接下來將面臨一個非常時期,于他而言是一個特別時段。原以為這一時段的特別在于是他市長任職的最后階段,沒想到命中注定還藏著一只敲起來鏗鏘有聲的金屬水杯。那東西于他會比一只一次性紙杯好嗎?接下來一定會有些事發生,是他很不愿意碰到的。本來他無須這樣面對,可惜天機難料,現在已經遲了。

    第二天,田雷出事的消息傳遍全省。

    王士興給項亦成打來電話,稱昨晚王炬在茶園睡得很好,是出獄以來睡得最好的一晚。王士興以這里雖然涼爽,濕氣卻重,不宜多住,還是另找地方避暑為由,試著說服王炬離開。王炬很不高興,說怎么連一個好覺都不讓他再睡。王士興無可奈何。

    “老頭子的脾氣你知道?!彼f。

    項亦成問:“是不是還要我上山勸他?”

    王士興讓項亦成別跑了,他再想想辦法。

    當天下午王士興又來了電話,稱已經說通王炬,確定再過一夜,明日離開。

    項亦成道:“為什么非要再住一夜?”

    “干嗎逼這么緊?讓老頭子再睡一個好覺不行嗎?”

    項亦成不再堅持。他沒料到日后他將為此后悔不已。

    隔天,王士興報稱已離開天馬茶園。王炬很不痛快,可能已經猜到是項亦成趕人。他責怪王士興不聽他的,驚動了項亦成。他哪兒都不想去,再沒有心情避暑了,回家。

    項亦成說:“日后我找他解釋?!?/p>

    沒等項亦成去向王炬述說究竟,又一波沖擊接踵而至:省政府辦公廳忽然給各有關部門分別電話通知,稱由于一些具體情況,根據省政府主要領導意見,關于天馬水庫移交下放的《紀要》暫停執行。

    項亦成的擔憂竟意外成真。他大驚,立刻找到鄧際良。

    鄧亦震驚:“省長辦公會通過的事,真這么說變就變?”

    隔日,兩人一起驅車前往省城,找省長陸文。陸文在辦公室與一位副省長談話,讓江勇先接待鄧、項兩位。江勇是省政府副秘書長,在陸文身邊工作,頗有影響力。

    江勇說:“急什么呢?又沒有撤銷,暫停一下會死人嗎?”

    項亦成說:“請秘書長幫助做點工作,這個事拖延下去會出問題?!?/p>

    “別跟我再說氰化鈉。那東西不會天天翻到溝里?!?/p>

    江勇對氰化鈉特別有感覺,因為他曾奉陸文之命,于事故發生后親自率組下本市檢查。當時他姿態強硬,將事故中的一些處置問題上升到“瀆職”“玩忽職守”高度,打算嚴厲追究項亦成。后來因為市委書記鄧際良為項亦成力爭,加上省里有領導表示不同意見,最終沒把項亦成拿下。由于這個情節,江勇提起氰化鈉,情緒溢于言表。

    鄧際良試圖以情動人。他拿出氰化鈉泄漏事故時陸文的批示,稱陸省長很重視,在批示中強調加強防范意識,做好水源建設。本市推進天馬水庫下放,作為第二水源,就是落實省長批示,確保飲水安全的一個關鍵舉措。

    江勇說:“就是因為重視,所以才讓你們暫停?!?/p>

    兩人無言以對。

    陸文出來送客,而后與鄧、項兩人談。陸文態度與江勇沒有不同,他強調,任何事情都需要兼顧各方,不能只顧一頭。喝水重要,吃飯就不重要了?不能這樣偏頗。那份《紀要》出臺得太急,有些重要方面沒有兼顧到,所以有不少反映,不加以完善不行。這件事原本由田雷處理,現在田雷出事了。田定這件事時是否出于公心?其間有沒有涉嫌權錢交易也打上問號,需要看辦案結果才知究竟。田雷的案子是中紀委管的,眼下誰說有、誰說沒有都不算,案子辦清楚了就知道了。水庫這件事不需要多話,不要再找這個找那個,無論有多少想法,無論出于什么動機,現在必須服從。

    陸文為人強悍,且對項亦成有些看法。項亦成早就猜測,自己的工作調整,主要應是陸認為他不稱職。水庫這件事似乎也表現出陸對他的看法。陸提到那份《紀要》“沒有兼顧其他”,主要指的是旅游開發問題。天馬旅游區早已列入全省旅游發展規劃,成為第二水源后必然要調整,規劃調整必須取得省旅游主管部門和分管副省長意見。由于擔心節外生枝,項亦成力主兩步走,第一步先解決水庫管理權下放,待大局已定再處理旅游等其他問題。這樣較易操作,卻讓旅游主管部門感覺被邊緣化,這種感受會反映到分管領導那里。本省分管旅游的副省長是一位民主黨派人士,女性,她可能會有一些意見。凡涉及利益調整,總會有得有失,有些不同聲音很正常。省政府辦公會討論天馬水庫下放時,田雷還堅如磐石地坐在他的靠背椅上,作為資深分管副省長,說話分量重,班子里其他人礙于情面,都不多話,無論是那位女副省長,還是陸文省長本人,都沒有提出不同意見,《紀要》得以順利通過。此刻田雷倒臺,情況頓時生變。作為省長,陸文有權決定暫停執行那份《紀要》,特別是田雷涉案給了他一個合適的理由。

    項亦成非常失望。

    他給曾璐打去一個電話,請求一見。曾璐沒有推辭。當天晚上,項亦成在約定時間趕到省委組織部大樓,進了曾璐的辦公室。

    他向曾璐正式提出個人請求:希望離開市長崗位,調整到省直單位工作,干什么都可以,他服從安排。這個請求于他是一個重大改變。半年前曾璐找他談話,提出要調整他的工作時,他以還希望辦成一些事情為由,要求留在市里再工作一段時間。此刻忽然一改舊愿,主動請離,曾璐感覺非常突然。

    “這是為什么?”她問。

    項亦成說,留下來的這段時間里,已經把一些想做的事推動起來。此刻發覺自己再待下去可能適得其反,早點走開,讓別人干,可能于事有補。曾璐表示不理解。項亦成把《紀要》生變和陸文態度等情況告訴她。曾璐聽罷一聲不吭。

    在省黨政兩套班子領導里,除了田雷,曾璐是最了解、最支持項亦成的一位領導,盡管彼此交集并不多。據項亦成了解,前些時候江勇檢查組對他的高調追究,最終被壓下,關鍵還在曾璐分別找書記、省長談了看法,主張實事求是,愛護干部。難得的是項亦成本人并沒有請求曾璐幫助,曾璐明知項亦成讓省長陸文看不順,還是堅持公道。如果曾璐職位更高一些,更有話語權一點,此刻項亦成境遇肯定不一樣,該是被重用,而不是往哪個犄角旮旯里塞的事了。

    項亦成主動找曾璐提出請求,實有些特殊考慮。他清楚對他的安排醞釀多時,已屬瓜熟蒂落,如果一切正常,根本無須他主動請求,近日即當拍屁股走人。但是田雷意外犯案,事情頓生變數。田雷在本市當過書記,項亦成曾長期在他手下工作,項會不會與田有牽扯?是不是等田案清楚以后再考慮項的事?這類問題肯定有人提出。田雷案與對項亦成的安排本是兩回事,即便項有所牽扯,眼下調離并不妨礙日后追究,這也言之成理。究竟如何決定,曾璐的態度非常重要。對自己何去何從,項亦成一直順其自然,此刻心情卻不同了。一來陸文態度讓他充滿挫折感,覺得再待下去已經干不了什么,不如聽王炬所說,“當放手時且放手”。另一個特殊因素還是田雷。田當過本市書記,調查一朝深入展開,本市會是一個重點,項亦成不可能置身事外,會碰上什么難以料想。因而不如及早離去,至少可以避開旋渦中心。但是項亦成對曾璐只提其一,不談田雷,以免復雜化。

    曾璐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了?!?/p>

    項亦成不多打擾,即告辭離開。

    不料當天晚上,就在項亦成與曾璐談話的那個時點,天馬水庫突發一個意外事件:陳志斌遭到暗算,被人從大壩邊坡扔進水里。

    上一次在天馬水庫向項亦成匯報之后,陳志斌即付諸行動,帶著他那些人,坐一艘掛機船,在水面周游列國,一家一家了解情況,動員說服,整治漁排。他們遭到了抵制,一些漁排主不聽勸阻,還說他們聽到消息了,省里已經通知,水庫不下放了,這里沒陳助調什么屁事,還不快滾??墒沁@個陳助調奉領導之命專干屁事,不收拾干凈絕不罷休,態度非常強硬。

    那天晚上,陳志斌帶一個年輕助手在水庫大壩上巡查,而后返回所住的水庫管理處。半道上年輕人停下來撒尿,陳志斌獨自先走幾步,有幾個黑影借夜幕掩護突然從小路旁跳出來,拿麻袋套住陳志斌的腦袋,把他從水庫邊坡直接扔下水去。后邊那年輕人嚇得目瞪口呆。待幾個襲擊者跑開,年輕人慌忙跑到管理處喊人,拿手機報警,同時向市水利局急報。水利局局長一聽不好,立刻打電話報告項亦成。那時項亦成與曾璐談完話,剛回到家中。

    項亦成得知情況不禁著急,命令道:“讓他們趕緊找人!”

    幾分鐘后電話來了:陳志斌找到了?;钪?。是自己摸黑從水庫里爬上岸的。

    項亦成要求:“讓他馬上給我打電話?!?/p>

    隔會兒電話鈴響,是一個陌生號碼手機打來的。項亦成接了電話,果然是陳志斌。

    陳志斌說:“驚動領導了,不好意思?!?/p>

    “你怎么樣?”

    他水性好,會游泳,嗆了幾口水而已,只是把手機和眼鏡丟到水里了。此刻他還濕淋淋落湯雞一般坐在事發現場等警察。天馬水庫下游天馬林場駐有林業公安派出所,里邊有兩個警察。警察接警后正在往這邊趕,快要到了。

    “讓他們給你煮碗姜湯?!表椧喑山淮?,“有什么情況趕緊向我報告?!?/p>

    “領導不必操心,沒事?!标愔颈笳f。

    項亦成又給余峰打了一個電話。余峰已經接報,知道陳志斌被襲。根據屬地管理原則,天馬水庫的治安刑事案件歸該縣公安局負責。項亦成命余峰迅速命令公安部門安排警力上山配合破案,支援陳志斌工作。

    余峰說:“好,好,我立刻交辦?!?/p>

    他的話音有些異常。

    項亦成忽然意識到余峰近日安靜得出奇,沒有上門,也沒有電話。余峰本來似乎應當有所表示,他曾經說起過一只非常養生的鈦鋼水杯,而后忽然沒有下文,一聲不吭,直到此刻還是絕口不提,似乎那件事根本就沒發生過。鑒于這個水杯除了養生還變得非常敏感,他不說起,項亦成亦不主動問及。

    掛了電話后,項亦成決定即刻動身。他原本要在省城家中住一宿,隔日清晨再返回本市。此刻卻感到不放心,決定連夜走。二十分鐘后司機到達,項亦成匆匆啟程。

    半道上,他接到曾璐一個電話。時已午夜,曾璐還沒休息。

    曾璐問:“你明天一早回市里嗎?”

    項亦成問:“曾部長有什么交代?”

    曾璐請項亦成離開省城前先到她辦公室去一下,她還想跟項亦成談談。

    項亦成說:“曾部長不必為我操心了?!?/p>

    他說,此刻他已經在高速公路上,往市里趕,那邊有一些情況,他不太放心,連夜返回。這一路上他不斷反省,覺得自己失之意氣用事,給領導添了不必要的麻煩。曾璐無須再花時間做工作,關于他的安排,該怎么辦就怎么辦,讓他馬上走也成,再留一段時間也不要緊。冷靜想來,即便是非常時期、特別時段,也不是什么事都不能做,或許這種時候更需要做點什么。

    曾璐笑:“那好?!?/p>

    她給項亦成說了個情況:“他們”馬上要來了,注意好好配合。

    項亦成表示感謝。

    如果曾璐決定按照項亦成所請求,幫助他迅速離任,她無須再找項談話,不可能實現才需要再做勸解。為什么此刻不能讓項亦成離開?原因應當就是“他們”馬上要來了,項亦成需要做好配合?!八麄儭笔钦l,配合什么,無須多說。如果其后沒有太多牽扯,安排順理成章。如果有大的牽扯,那就不是調整項亦成工作,該是如何查處了。

    所謂“想留未必能留,想走未必能走”。老天爺總是這么悉心照料人。當放手時未必放得了手,因為有時候確實非主觀所能為。但是除去意氣,冷靜想來,項亦成能這么脫身嗎?果真放得下,何須一接電話即刻回奔?有些東西于他實難以放棄。

    ……

    摘自中篇小說《鈦鋼時段》,作者楊少衡,原刊《湖南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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