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忠誠:成長是疼痛與歡樂的交織

只要人類出生時是0歲,成長就是人類無法回避的,成長因此也成了兒童文學永恒的話題。關于少年成長小說,我想從三個詞語入手談談,算是漫談。
第一個詞:孤獨
當下少年成長面臨的精神困境是孤獨感。以前說少年的成長困境是很少說到孤獨感的,過去少年成長中的饑餓感掩蓋了孤獨感。
我想以鄉村少年為例說說孤獨。
在鄉村,人的結構分為三個層面:少年層面、成人層面和老年層面。過去的鄉村三個層面是平衡的,而如今的鄉村成人層面被城市掏空,老人被動往下拉,要往年輕活,頤養天年是幻想;而少年又被人為地往上提,拔苗助長,要提前做成人。一個下拉一個上提,借以填補鄉村成人世界缺失留下的空白。少年的成長需要同齡伙伴,也需要成人陪伴,缺少成人陪伴的成長會缺少安全感,安全感缺失自然會導致少年心靈大門的關閉。當下少年與少年之間已經沒有游戲了,“過家家”這個詞很快會被寫進詞典博物館。游戲應該是少年之間最主要的交流方式。
城市少年同樣有孤獨感。鄉村少年的孤獨感來自成人世界的缺位,而城市少年除了獨生子女因素外,更多的是成人世界的過分包裹。城市少年的出走,可以看成是在自我“拆包裹”。
第二個詞:危機
常聽說,如今的孩子不像孩子。像什么呢?像什么都不像孩子??偟孟顸c什么吧?唉……還是像孩子。在這近乎矛盾的問答中,其實正暴露出這個時代少年成長的危機。
當下少年的成長世界,是在過去任何一個時代難以找到參照的,就像當下的時代,也是難以通過回溯歷史找到參照的。有人說這是一個信息的時代、惟錢論的時代、浮躁的時代……歸結起來一句話,這是個物質大于精神的時代。我說,這是個正在被嚴重撕裂著的時代,每個人都在撕裂與被撕裂中體驗著疼痛與歡樂的交織。
撕裂怎么產生的呢?力的雙方向著兩極拉繩,撕裂感便產生了。還有一種情形,雙方同向而行,一個快,一個慢,繩也便有了撕裂感。當下時代的撕裂便是后者。這個撕裂的二元,能找出多組對位:城市的發展與鄉村的滯后、經濟基礎的膨脹與主流文化的萎縮、個人財富的累積與精神信仰的缺失等等。這些二元正形成著極大的不對稱。
這種撕裂,少年世界同樣無法幸免。常聽說如今的孩子早熟,問其依據,必說你看如今的孩子啥不曉得?過去20歲了還這沒見過那沒聽過,如今15歲啥都見了。在信息傳播無孔不入的今天,各種信息蠻橫無理地砸向少年的領地。在面對鋪天蓋地來自成人世界的信息時,成人世界的神秘面紗也被揭開,少年對成人世界不再是窺視,而是開始了對成人世界的模仿,很快少年世界舊有的存在秩序被打亂。成人秩序的植入讓少年世界成為了成人世界的縮小版,在當下少年世界里被認為不合理的存在,幾乎都能在成人世界找到對照。
正是少年世界對成人世界的解密與模仿性搭建,讓成人建筑的權威性轟然倒塌。然而,少年世界秩序的成人化還只是一種模仿性行為,作為人的生理指標發育是有其自身規律的,行為的提前并不意味著大腦皮層情緒管理與沖動控制區域發展的相應跟上,用清華大學謝維和教授的話說,當下的孩子過早地學會了踩油門,而還沒學會踩剎車。這是個多么形象的比喻啊,一語道出了當下少年成長的危機所在。行為超前與心理滯后的撕裂,給少年成長帶來的是迷茫、焦慮、孤獨甚至是暴力,而成人反觀少年世界便有了危機感,甚至恐慌。于是就有了開頭的近乎矛盾的問答。
第三個詞:曲線
據說每個孩子都要經歷生長痛,只是有的孩子表現得明顯,有的比較隱性。這種“生長痛”與年齡的增長、身材的增高、體重的增加、器官的成熟一樣,都是生理學意義上的成長,跟文學意義上的成長并不等同。有一句話這樣說:每個孩子的長大都是不容易的。我們大都為人父母,知道孩子成長的難,我們也曾經歷長大,長大的確是個不容易的事。在這句話的背后,含著這樣的意思:一個人的成長軌跡,從來都不是一條直線,而是曲線,這條曲線應該是螺旋上升的。
在許多標榜為少年成長小說的作品中,其實是看不到少年這條成長曲線的,看到的只是直線,甚至這條直線連一點傾斜度都沒有,是水平的。作家也許會站出來說話,小說中有那樣跌宕的故事發生,怎么還能說這個孩子的成長軌跡是條直線呢?文學意義上的成長是與心靈世界密切相關的,文學意義上的成長是心理上的成熟和精神上的獨立。寫一個少年,從10歲寫到了12歲,或者14歲,作家設計了跌宕的故事,但似乎作為故事的主角,并沒有心理上的成長,少年的心理年齡依然是10歲,或者是11歲,少年心理成長速度與生理成長速度是不協調的。故事本身對少年的成長并未發生影響,這個故事是沒有意義的。
曹文軒的《草房子》里的那些孩子,每個人成長軌跡相似又不同,桑桑、杜小康,連那個不太被經常提及的男孩細馬,他們的成長都能畫出一條疼痛與歡樂交織的曲線,他們在親見或親歷了興與衰、生與死、甜與苦之后,心理世界變得強大起來,這為他們從少年世界走進成人世界,鋪就了堅實的過渡基石。
少年成長小說,需要寫出這樣一條疼痛與歡樂交織的曲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