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介紹;
沈迦,1969年出生于溫州。杭州大學新聞系畢業,浙江大學文學碩士。曾任《溫州日報》記者、編輯,現居加拿大。出版有《文化人換筆》、《溫州話》、《普通人——甲乙堂收藏札記》《夏承燾致謝玉岑手札箋釋》等多本專著。近年致力于溫州基督教史及蘇慧廉研究,歷經數年,走訪太原、北京、香港、澳門、牛津、劍橋及英倫半島等蘇慧廉生活過的城市,重返歷史現場、尋找歷史后人。遍查英屬哥倫比亞大學(UBC)圖書館、英國國家圖書館、英國國家檔案館、大英博物館、牛津大學圖書館、劍橋大學圖書館、美國耶魯大學圖書館、香港大學圖書館、臺北胡適紀念館等,在世界各地打撈被中國有意無意遺忘的歷史。
內容介紹:
蘇慧廉,英國人,傳教士,著名的教育家,歐洲一流的漢學家。他一生最好的時光都在中國度過,他的故事,卻少有人知。在十九世紀晚期至二十世紀初的中國,這三個字與許多歷史大事件、歷史名人關聯密切。
二十歲出頭的他,漂洋過海從英國來到中國,他的未婚妻也追隨而來。他的孩子出生在這里,并由此開始了一生與中國的緣分。
他在溫州定居二十余載,設立禁煙所,修醫院建學堂。學習溫州方言,編撰便于外國人學習中文的《四千常用漢字學生袖珍字典》,向西方介紹中文典籍。
由于他在教育方面的杰出才能,被聘為山西大學堂的總教習。隨后受聘牛津,成為牛津大學漢學教授。而蘇慧廉之后的繼任者,正是陳寅恪(因二戰未成行)。蘇慧廉的女兒,長大之回到中國,創辦培華女校,這是林徽因的母校。他是中英庚款顧問委員會的英方代表,是讓英國庚子賠款最終退還中國的有力推手。
蘇慧廉經歷中國最動蕩的時期,而他的歷程,也是那個時代的縮影。理雅各、李提摩太、赫德、嚴復、王國維、蔡元培、吳佩孚、胡適、顧頡剛、費正清,這些我們耳熟能詳的名字,都與蘇慧廉有著或近或遠的聯系。
作者沈迦,歷時六年,跨越三大洲,用翔實的史料,為我們還原了蘇慧廉百年前的人生軌跡,也描繪出大時代的波瀾詭譎。日光之下,眾生如蟻。對歷史的追溯,不光是為了這些不能忘卻的紀念,還有對那些逝去的歲月,保持一份尊重。
名人推薦:
關注沈迦、關注他追尋蘇慧廉史跡,已有六七年,此書尚未成稿時,曾有幸披閱書中大部分內容以及歷史照片。我曾邀請諸多學者來seminar講演,但最為另類卻也最具專業精神的一次,則是那一次邀請他來講演,不僅吸引了我和我學生,也吸引了史學專業之外的其他人。我感慨傳主蘇慧廉那樣重要的史跡幾近湮沒;也感佩百年后終于有中國人重走蘇慧廉之路,直至遠赴英倫,尋訪他最后的墓地!吧细F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這是史家門訓,但像沈迦這樣雖非史學出身,卻為尋找百年前曾到他家鄉傳播火種的一位傳教士,自費走遍世界,即使在我們這些以教授史學為生的人中,也已經非常罕見了。 ————朱學勤
中國人是一個知恩圖報的族群,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然而由于各種原因,我們
今天對利瑪竇以來的傳教士還缺少一個道歉,缺少一聲感謝,缺少一句對不起。在這一
長串傳教士名單中,蘇慧廉就是其中一個佼佼者,這部書忠實記載了蘇慧廉極不平凡的生命軌跡,值得一讀。
————馬勇
媒體評論
溫州都市報·溫都周刊 2013年2月23日
以《尋找蘇慧廉》為題,用三個整版介紹蘇慧廉,所取素材,大部分來自于沈迦《尋找·蘇慧廉》
《讀庫1302》刊登沈迦《西齋十年》,全文內容選編自《尋找·蘇慧廉》。
讀者定位:
對中國近代史、對基督教史感興趣的讀者。文中重點涉及兩個區域——以溫州為中心的江浙地區以及山西地區。
同類書參考
《李提摩太傳》《溫州晚清紀事》
目錄:
自序:千萬里,我追尋著你
主要人物
小引
第一章 陌生人 (1861-1890)
第二章 客卿(1891-1900)
第三章 初熟(1901-1906)
第四章 山之西(1907-1911)
第五章 烽火(1912-1919)
第六章 牛津(1920-1925)
第七章 庚款(1926)
第八章 暮年(1927-1935)
后來
附錄
一、蘇慧廉年譜簡編
二、蘇慧廉著述目錄
三、參考文獻
四、索引
致謝
后記
試讀章節
1
第三節 蘇慧廉來了
沒有人期待他的到來
蘇慧廉1883年年初來到溫州時,曹雅直已在這座城市里艱難地生活了十五年。十五年過去了,但溫州人對洋人的看法仍沒有多大好轉。
曹雅直夫人的回憶錄里說,她初到溫州時,所到之處引來無數圍觀的人,因為她是溫州人見到的第一個外國女子。好一段時間,她不敢輕易出門,必須出門時,也是坐著轎子前去。不過,轎夫們仍會被那些好奇的人攔住,要等到他們都看夠了之后,才允放行。路熙的回憶錄也說自己路上常受圍觀。她當時穿著裙撐,溫州人不明白這后面翹起來的東西是什么?甚至還有人想掀起她的裙子,看下面是否什么也沒有穿。
盡管當時溫州已開埠,但城里的西方人還是很少。據記載,蘇慧廉抵達溫州時,這座小城里連英國領事、法國海關專員在內,只有十二個外國人。
在當地人眼里,這些碧眼赤須者是怪物。中國人那時很驕傲,自稱天朝,是世界的中心。梁啟超曾感嘆,在甲午戰爭前后,堂堂的北京書鋪竟找不到一張世界地圖;蛟S,那時很多人認為,他們不需要世界地圖。
蘇慧廉記下了一個有趣的故事。一個中國男孩在教會學校接受人種知識的測試,老師問他:
“黑人是什么膚色?孩子! 考官問。
“黑色,先生!
“不錯,那美國印第安人是什么膚色?”
“紫銅色,先生!
“對極了,英國人呢?”
“白色,先生!
“現在問你,中國人是什么膚色?孩子!
“人的顏色,先生!焙⒆域湴恋鼗卮。
中國人眼中白人的膚色,可用的比喻是“白得像死人一樣”。很不幸,蘇慧廉就是這樣的膚色。
人群中只有一個半怯半羞的白臉青年,因為這些人的習俗、心智、風氣、道德素養與這青年大相徑庭,他們不理解為什么這個人要來到這里,肯定沒安好心吧?來教育他們嗎?這個“死人白”青年要來教化他們這些孔圣人的后代? 那真可笑之至!
另一個打擊我們英國人優越感的是我們美妙的字母印刷體被中國人說成蒼蠅腳沾了墨水爬出來的痕跡。(見蘇路熙:《樂往中國》)
路熙說:“沒有同伴喊他,沒有空曠地區可去。即使有空曠地方,他也不敢走得太遠,以免走失了。偶爾他冒險獨自一人出去散步,起初單獨出去感覺非常勇敢,每一條路的轉彎處都很小心,恐怕找不到回來的路。他大步往家趕時,東拐西拐,一旦他無法辨別出周圍環境時,心跳便加快。人們盯著他看,那奇怪的眼神看上去有種惡意與恐怖。連狗也成了他的敵人,居然不認得他是個外國人,把他當作衣衫襤褸的乞丐,惡狠狠地追著他的腳后跟狂吠。他渾身冒汗很是著急,他以超常的勇氣往家趕,速度很快,還未來得及發現自己到了哪里,已闖進自家的院門,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氣。多么令人放心!從那可怕的大街回來后,他住的房子看起來多漂亮!緊張之后的感覺真是太好了!不過他后來很可笑地發現,他離開家門的距離始終不到半英里!”
“最糟糕的是,在中國沒有一個人期待他的到來和他的福音!碧K慧廉自己也一聲嘆息。
好在當時有位姓顧的信徒,是個商人,早年游歷過美國與澳大利亞,會說流利的英語。蘇慧廉初抵第一年,受他幫助不少。不過顧先生是永嘉剩莊人,不常來城里,大多數時候蘇慧廉仍是孤獨的。
說溫州話、做溫州人
蘇慧廉決定效法耶穌的門徒保羅,“和猶太人在一起就做猶太人,和希臘人在一起就做希臘人”。到了溫州,就和溫州人在一起做溫州人。
做溫州人,他碰見的第一個挑戰就是語言。
這里所說的語言,包括漢語及方言。如果分得更細點,其中的漢語又有書面語(文言文)與口頭語(當時稱為官話),而作為官話的口頭語,與溫州本地方言還差異很大。溫州雖屬吳語地區,但因地處偏僻,本地方言與周邊迥異,幾乎可以用自成體系來形容。外地人今天到溫州,都覺得溫州話像鳥語,更何況是對外國人,還是在一百年前的清代。
清代有些法令在今天聽來匪夷所思:不準中國人出洋;不準外商(當時貶稱“夷商”)在廣州過冬;不準洋人購買中國書籍和學習中國語言文字。據說,當時一個叫劉亞匾的中國人,因教外國商人學習漢語,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被斬首;浇痰谝晃晃鱽韨鹘淌狂R禮遜出了讓洋人都覺甚高的價錢,才聘請到一位“不怕死”的中文教師。這個老師“每次去授課的時候,身旁必須隨帶一只鞋子和一瓶毒藥,鞋子表示他是去買鞋子,而不是去教書的,毒藥是預備萬一官府查出,可以自盡”。
好在蘇慧廉到溫州時,這些法令已有所松弛。
他挨著一個中國人坐著,面前放著一本中文《新約》,一本北方官話辭書和一本《中英字典》。他不識一個漢字,學會發音后不知怎樣拼讀,費力地拼會后,又弄不懂字義。他像一個初學速記者,最初未能清晰讀出自己所記的東西。(見“Our Mission in China”)
挨著他坐的中國人就是偕我公會請來的本地牧師,也是蘇慧廉的第一個漢語老師。這個牧師據說叫“Alas”,是個舉人。他原屬內地會,因脾氣不好被解雇,遂轉聘于偕我公會。
這位老人每天盡忠職守地打開教堂的大門,不管來人是誰,他都會花上一兩個小時宣講福音。有時,筆者也會坐在一側學習當地方言,半是充當吸引路人注意力的角色,半也是很有成就感地從他的講道稿上認出一兩個字來。每個星期日和每天晚上,我們都為信徒準備了禮拜,這是一項緩慢而枯燥的工作。布道毫無吸引力,吟唱贊美詩像在受刑。
除了這位牧師外,蘇慧廉還向周邊的人拼命學習溫州話。據路熙回憶,廚子、鴉片抽食者都曾是他們的語言老師。
路熙回憶錄中,對另一位姓Yang的老師有頗詳的記錄。Yang先生當時住在她家附近。開始時,他與蘇慧廉彼此無法用語言交流。為解決這個問題,小個子的Yang先生只能用動作來表示。比如教“死”字,他會躺在地板上,一動不動裝死;教“旋轉”這個詞,他則會自己滾來滾去。
Yang先生這種聾子對話式的動作教學法,盡管后來無法教蘇慧廉更多的東西,但它啟蒙了他的漢語學習。路熙的回憶錄中收錄了一張蘇慧廉親自拍攝的Yang氏全家福。照片上Yang先生穿著長衫,手里拿著本書。他的太太則坐在左邊,手里拿把折扇!八且粋很自尊的人,穿著非常整潔,也因此出名”。他們的中間坐著小孫女Ngachiae,這是個孤兒,那時還只有九歲。路熙回憶說,Ngachiae小時候常和她的兩個孩子一起玩耍。Yang太太還向她提過親,要把“如清水芙蓉、如芳香玫瑰”的Ngachiae許配給她的兒子海生。當時海生還只有四歲。向老外提娃娃親,路熙說自己當場就嚇得逃走了。
看著照片中的Yang先生,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誰?Yang 對應的是哪個姓?
中國社科院研究員鄭張尚芳是溫州人,專業從事漢語方言、古音、漢藏語言比較研究,是語言學界古音韻研究的權威。在他2008年出版的著作《溫州方言志》中,提到一位叫任銘東的當地人曾任蘇慧廉的老師!拔衣犖以栏刚f過,他的父親做過蘇慧廉的漢語老師。我岳父還給過我幾張那時候的識字卡片!
已是滿頭白發的鄭張先生2008年年底接受我采訪時這么說。
Yang先生會是任銘東嗎?
為溫州話注音
外國人學漢語,難點在發音,因為中國語言近音同音字多。即便是同音,聲調還各不一樣。
馬禮遜初學中文時也困惑于此。如“Shu”這個音,就有“書”、“熟”、“暑”、“疏”、“輸”等不同的字。即使同一個字,有時是動詞,有時是名詞,有時又是形容詞。繼馬禮遜后第二位來華的傳教士米憐(Willam Milne)因此論斷:“人要學會中文,身體需銅造,肺腑需鐵制,檞木為頭,鋼簧為手,有鷹兒的眼,使徒的心,瑪土撒拉的長壽!
現在這難題擺在蘇慧廉面前:
北方話有五種變調而在一些南方話中有八種聲調,真是千差萬別。不懂語調的交談一般不大可能聽懂,因為中國語言的音韻很重要,除非你對語調有豐富的知識,否則就不能正確地朗讀出中國字或在談話中用重音講任何特殊的字。普通的中國人對這些問題尚不能了解,即使文人學士中間也只有少數人能確切辨明它,可是老百姓日常會話中從來不會出錯。
我們英語中也有聲調,不過是很隨意的,每個人都有一套自己的聲調規則。例如英文中的“What”一詞,你可以表示疑問,可以表示驚奇,可以懶洋洋地說,甚至可以傲慢地說!谟憧梢噪S時用“what”來表達出你的“what”之意,它仍就是“what”一詞,然而在漢語中,同樣是個“ping”音,你用一種聲調與另外一種聲調所表示的字肯定不同。一位著名的官員曾如是說,一次他外出參加一個派對,那天天氣很熱,香檳也是如此。他們在一家中國人開的店子里吃午餐,于是向老板要冰塊(ping)!岸嗌?”店老板問!耙槐P!彼卮。想想看大家被逗樂的情景吧,大家等了不知多長時間后,發現服務員端來一大盤剛出鍋的大餅,餅子也讀ping啊,只是聲調不一樣!
有一次我曾跟一位是基督徒的泥水匠有過爭論,他本意不想讓我多花錢。當地有一種帶黃色的白色涂料我不喜歡,聽說其中加一點藍色粉末能夠更白,我就跟那個泥水匠說:
“去買些‘la’來,混進白色涂料里面!
“‘La’!蠟是不能混進白涂料里面的!
“不,可以,”我毫無經驗卻很自信地說,“趕快買些來!
“沒有什么用,只能浪費您的錢!
“沒關系,我不在乎,去買吧!蔽艺f。
“不,” 那個身材矮小的泥水匠很固執,“它沒法混合在一起!
我有點不高興了,查了字典,我用漢字寫下來,遞給他,“趕快買些過來!
“噢!” 他看了看漢字說,“您說的是‘la’―蠟,可您想要的是‘la’―藍!本褪且驗檎Z調的不同造成如此的誤會。
甚至就在我寫作這一章時,我聽到一位女士讀約翰福音“我是葡萄樹,你們是枝子”時讀音有些錯誤,念成了“我是葡萄樹,你們是鉆子! 盡管有語調和別的方面的困難,中文也絕不會像有些人認為是不可能學好的語言。只要具備了一般的語言能力就能夠學會使用它,那些有語言天賦的人幾乎能講得跟當地人一樣。(蘇慧廉:《溫州晚清紀事》)
路熙也犯過類似的錯誤。她叫仆人去買楊梅,結果仆人買了羊尾給她。謝福蕓也說自己曾將“菇”聽成“鬼”。
解決之道,就是給漢字注音。其實赴華的西人早有此想法,他們發現,中文可以用拉丁字母(也稱羅馬字母)拼寫出來。
1605年,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Matteo Ricci)最早采用拉丁字母為漢字注音。1626年法國傳教士金尼閣(Nicolas Trigault)在利瑪竇方案的基礎上采用音素字母為漢字注音,進一步完善了拉丁字母注音法。注音法的集大成者是晚清在華任職的英國外交官威妥瑪,他根據北京官話制定的拉丁字母拼音方案,即“威妥瑪拼音”方案,曾被普遍用來拼寫中國的人名、地名等。
西來傳教士不僅用拉丁字母給官話注音,也給各地方言注音。給方言注音,其最初的目的是為了讓沒有多少文化的普通民眾也能讀《圣經》。這種用拉丁字母拼音的方言文字,因始于教會,稱為“方言教會羅馬字”,也叫“白話字”或“話音字”。方言教會羅馬字,對不識字的普通中國人而言,堪稱福音,因為它比漢字簡單。據說當時鄉村婦孺學習一兩個月,即可用以通信。當然,后來的外國傳教士也使用這方案學習各地方言。
蘇慧廉自然也想到用拉丁字母給溫州方言注音,他總結道:“正如多數語言學家所做的那樣,最佳拼音方案采用英語的輔音和意大利語的元音發音,……經過艱苦努力,他把拼法進行分類,編制了一個體系,發現十分容易用‘拉丁字母’拼讀漢語!
蘇慧廉筆下的“他”就是蘇慧廉自己。有人說給溫州方言注音是蘇慧廉的發明,其實更準確的說法是蘇慧廉采用了這樣方法,因為在他之前(或同時),已有多位傳教士用此法為所居地的方言注音。據《中國拼音文字運動史簡編》記載,在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當時至少有十七種方言用羅馬字注音。
溫州話因有了蘇慧廉這套注音方法,就不那么難讀難說了。除了用拉丁字母為溫州方言編了一套拼寫系統外,蘇慧廉還編了本日常用語表。后來赴溫的傳教士多是用這套辦法學習溫州話。
1891年來溫的英國傳教士海和德甫抵,就用溫州話給大伙唱了首贊美詩。他“秀”完后,旁邊的中國人面面相覷:“這是怎么回事?海先生還不會說中文就已經會用溫州話唱歌?”其實,海和德只是根據拉丁字母的注音念出這些字而已。再后來的傳教士孫光德則說自己是依照用拉丁字母寫成的材料布道的!坝幸淮,一個人走到講臺前,拿起我的筆記稿看了看,然后對聽眾大聲說:太精彩了,我一個字都看不懂,但他居然是用中文講的!
蘇慧廉后來成為溫州方言專家。另一個英國人孟國美編寫《溫州方言入門》(Introduction to the Wenchow Dialect)時,蘇慧廉亦施以援手!皬木庉嫷叫,整個過程他都有熱情的建議,尤其是在單字聲調方面,他的見解尤有價值!泵蠂1892年12月在此書的前言中予以感謝。
街頭與教堂
“我第一次試著講道始于1883年6月,那時我來溫州還不到半年。我找到《圣經》經文,欣然發現有一篇中華圣公會(Church Missionary Society)慕稼谷副主教用寧波方言寫成的布道詞。我想我懂得這篇訓諭,于是隨意摘抄一些并以自己的話語進行加工,然后,某個晚上我費勁給約有三十人的基督徒團體講了這篇布道詞。末了,我問大家是否懂得,他們都笑著用溫州話回答:“Oh tung-djah ba!
“Oh tung-djah ba”是溫州方言“沃聽著罷”的羅馬字注音,意即我們“都聽見了”。
這是蘇慧廉的自述。極有語言天賦的他竟然只用了半年就能用溫州話講道。在1883年12月10日蘇慧廉寫給英國差會的一封信中,他也自豪地稱,在過去的三個月,為自己在這難懂的語言方面所取得的進步深感欣慰。
蘇慧廉不久后便能講一口流利的溫州話。有一次,做完禮拜回家,那晚星光滿天,他看奧秘的星空入了神,結果忘了進自家的門,撞到本地一家商店的大門上,手里的鑰匙也掉了。為了找鑰匙,他用溫州話請里面的人點一下燈借個光。沒想到里面傳來罵聲:“你真的丟了鑰匙?真是好借口,快滾,要不我就喊人了!”蘇慧廉只能逃走,因為他發音地道,別人已把他當成本地的騙子了。
“哇,他連我們罵人的話也聽得懂!睖刂萑梭@嘆!安贿^,這些臟話,他從來不說!碧K太太說。因為他是基督徒。
一旦打破了語言的僵局,傳教的工作就可展開了。蘇慧廉到溫州的目的是傳教,但中國傳統一向講究“禮聞來學,不聞往教”,中西文化的差異及沖突,在根源上決定了傳教的不易。
晚清新教初來時,傳教士曾被人稱為“太妃糖先生”,說他們為了吸引國人的注意,經常用太妃糖開路。蘇慧廉的書中,記錄了這樣一個故事:
中國的一條大街,一位魔術師在變把戲,也許是那有名的芒果戲法,一大群人圍著他。一位傳教士走過來,帶著要賣的書和要傳播的福音。人們看到他,會與傳教士一樣,注意力集中在正在長大的芒果樹上。在戲法結束之前,魔術師已收了好幾次錢,因此不會有人說傳教士利用這伙聚集起來的人群使魔術師受損。魔術師變完了戲法,有人就問傳教士,外國人會不會玩這種把戲? “你們是想讓我來一個?”他反問。于是人群就圍了過來,想看一看外國人變把戲!澳隳馨蜒例X拔下,又裝回去嗎?”他問一位滿口亮晶晶牙齒的男人!暗俏夷,來看!”牙齒取出來了,人群發出“哎呀”的叫聲。隨后牙齒又裝回去了,“哇!哇!”大家又是一片叫聲!艾F在我可以為你們取下我的頭嗎?”他又問!芭,不!先生,不,不,不要!”大家喊開了!昂,我這里有幾本書能教給大家比拔牙、甚至砍頭更神奇的事。這些書會告訴我們怎樣給人換心,教他愛好人不愛壞人! (蘇慧廉:《溫州晚清紀事》)
蘇慧廉當時有沒有在溫州街頭以此把戲吸引路人,他的書中沒有說。
1883年秋,溫州舉行府試,一時學子云集。蘇慧廉也抓住這個機會派發福音小冊子。因為是免費,取閱者蜂擁而至。
蘇慧廉初抵溫州的歲月,住在嘉會里巷的寓所里。那里除居所外,還有個小教堂。雖稱之教堂,其實僅是一間店鋪,狹小而黑暗。蘇慧廉后來對它做了簡單裝修,并配置桌椅,成為他在溫州的第一個工作站。這個小教堂臨街,因此亦可稱之為街頭教堂。
基督教入華初期,街頭教堂布道是慣用的傳播福音方式。曹雅直初到溫州,也于同治九年(1872)“ 租得五馬街胡東升店屋,即寶城銀樓大新隆布店舊址,作為禮拜布道之所,每天開門傳教”。
每天去街頭小教堂布道是那時傳教士的慣例,……這種方式無疑源自那些說書人。他們或坐在一個茶棚里,或露天而坐,記述歷史故事和逸聞趣事,還不時穿插一些幽默故事和熱門的俏皮話。(蘇慧廉:《李提摩太在中國》)
溫州城區當時已有十萬人口,街上也是車水馬龍,但進入教堂的很少。
人群川流不息,急著趕時間去工作。也沒人想到他們需要我們的寶貝,不過他們確實很需要,他們的需求會向我們伸出渴望的雙臂。我們坐在那里等候,我們感受到他們正有力地牽動著我們的心弦,不要期望哪位中國人會大喊“請你過來,幫助我們!”……差不多是同樣的情景,在我們門前匆匆而過的幽靈般人群中,“中國人” 出現在我們面前,他渴求救贖,但又想逃避。 (蘇慧廉:《溫州晚清紀事》)
終于有人進來了。傳教士讓他坐下,自己卻站著,想辦法激起他的興趣。對于一百多年前的中國人而言,聽一個洋人站著講話是很有吸引力的。外面經過的人,看到屋內有人,也進來看熱鬧。據蘇慧廉記載,當時街頭教堂為了吸引路人進來,還為來訪者提供茶水與香煙。
在那樣一個懷疑、厭惡外國人的年代,采取這樣的方式是明智的。有些傳教士甚至還不止提供香煙——如果可能的話——每周日還會為信徒提供免費的午餐,這直接導致了那些“為物質利益受洗的基督徒”的產生;酵降纳屏贾L了這樣的風氣,因為當時入教的人不多,而且這些人大多貧寒,對生活也很絕望,為做禮拜很多人得走很遠的路。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樣的習俗成了教會的負擔,對教徒也產生了危害。但現在如果拋棄這樣的傳統,弄得不好的話就會引起誤會。一位現在仍工作在第一線的優秀傳教士,就巧妙并智慧地用無害的方法結束了這樣的傳統。做禮拜時,他向教徒說,下次禮拜時會每人贈送一只籃子,以便他們自帶午飯來。當然,這樣的舉措在當時引起了眾人的竊竊私語,不過后來并沒有造成壞的結果。
這是蘇慧廉后來的回憶及反思。他剛到溫州時,是不是也這樣做,不得而知。
進入街頭教堂的人稍微多起來,蘇慧廉便開始講道了。他先說上帝創造天地萬物,并派祂的獨生愛子耶穌來到世間,耶穌為了為世人贖罪而被釘死在十字架上。路熙回憶,蘇慧廉面對非基督徒的聽眾,往往會像使徒保羅一樣,說這樣的開場白:
你們自己的諺語說你們的生命來自老天,而不是來自偶像。你們信靠老天而獲得食物,而非偶像。良心被稱作天良,和平喜樂是天賜之福,這都不是靠拜偶像得來的。你們的語言里面,最大的愿望就是來世可以登上天堂。為什么要敬拜人們手做的泥菩薩,忘了天地之主——你們的天父呢?
我們來這里為你們喚回祂。因為祂深深愛你。想一想,如果你們自己的兒子忘了你,不理睬你,拒絕承認你和服從你,你會高興嗎?你會難過,你會生氣。那么天父看到你們這么遠離祂,祂會高興嗎?祂希望你們為了自己可以回來。 (見蘇路熙:《樂往中國》)
然后就是圣子的故事,再接著講寓言和他自己的經歷。蘇慧廉還教他們禱告的方法,并說:“如果一個人天天向主禱告,堅持了一個月,而主沒有幫助他,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
在街頭教堂,蘇慧廉除了自己講道外,還聘請一位王姓本地人做幫手。他們兩人費盡口舌,但收獲甚微。進來的人本來就少,更何況其中很多人僅是來看看“野蠻”的外國人及其服飾。蘇慧廉后來在撰寫《李提摩太在中國》時,承認了這個幾近失敗的開局。李提摩太后來由街頭傳道轉向“尋找上等人”的計劃,蘇作為他的密友,可能也受此啟發或影響。不過,這是后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