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 訪談 >> 資訊 >> 正文
從2008年的長篇小說《五月女王》,到2012年的長篇小說《我們家》,再到如今的《平樂鎮傷心故事集》,顏歌專注寫“平樂鎮”的故事已經有七年。當問到顏歌為何寫這個以自己故鄉四川郫縣郫筒鎮為原型來虛構的鎮子時,顏歌說,自己其實從十五六歲就開始發表作品,“一路走來,我就像一個流落在外的背包客,走到哪寫到哪,直到有一天,我觸碰到最熟悉的郫縣郫筒鎮時,我便決定放下背包,在此駐扎一段時間。這部書出版后,我還會再寫一個長篇!
在《平樂鎮傷心故事集》中,顏歌描繪了一幅幅融合了日常與奇幻的川西小鎮市民生活場景,這是她所虛構的“平樂鎮”,也是我們所有人關于社會劇烈變遷的上世紀90年代末到21世紀初的中國,一份親密的、集體式的青春童年記憶。
用一個小鎮的日常來折射劇烈變遷的中國社會,留記一份親密的、集體式的童年記憶,這是一種并不令人陌生的書寫譜系,我們會想起莫言的高密東北鄉、蘇童的香椿樹街,甚至魯迅的魯鎮、蕭紅的呼蘭河,這是作家為自己的精神故鄉樹立坐標的重要方式。
四川方言古雅又幽默
問:你曾說過,在你的每一本書中,都會挑戰新的任務,或者嘗試在其中完成一個新的技巧的練習。在這本《平樂鎮傷心故事集》中,你所要挑戰的是什么樣的新任務?
顏歌:《我們家》這部小說里,四川方言得以強化,其實是得益于這個角色,就是因為他是一個講話爆粗口的人。所以我的問題是,當我們不能講話爆粗口的時候,四川地區的人的方言特點,以及在這個生態里的人的講話方式是什么樣的呢?我想研究一些更多的關于語言本身的東西,而不是從人物角色的性格上面占便宜。
《平樂鎮傷心故事集》里面的《白馬》是之前寫的,后續的四個故事都是女人。這個小說里面的主角全部都是女人。我希望人為地創造出一種日常的非極端的狀況。在這樣的狀況里實驗語言,我現在想要拓展的這種語言。因為一般女生罵臟話的比較少。這個小說里面,通俗地來講,就是怎么在不罵臟話的情況下說話。
問:采用方言寫作,你有過擔心嗎?比如選擇這樣的方言寫作,會不會排斥一部分讀者?或者外地人能不能領會到其中的含義?
顏歌:我會做一些處理,我會選擇。我覺得用四川話寫作的原因,不是為了把門關起來只讓四川人看,而是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來豐富語言本身的內涵和豐富性。我會進行一些選擇。有一些四川話的詞會有非常強的方言特點,與此同時,又能夠讓其他人看懂。我愛用四川話里面四個字的話,比如形容一個場景非常丑,我們說雞叫鵝叫,寫出來這四個字是大家能夠領會到的。還有一些非常雅的詞,比如說一個地方很安靜,叫做清風啞靜,寫出來的這四個字也有意思。在《江西巷的唐寶珍》里面,有一句很典型的四川話,講這個離了婚的漂亮女人在小鎮上走過,大家都盯著她看,“她孤獨獨的鞋跟子嗒嗒踩著大家的心顛顛”,這是一種輕快的音律性的,甚至是自帶幽默的語言。
走遠一點對寫作是有好處的
問:能跟我們談談平樂鎮嗎?雖然這個名字是虛構的,但它應該具有很實體的背景吧,是不是就是郫縣郫筒鎮?很多作家都把家鄉當做寫作的富礦,你是否也是這樣?
顏歌:如果非得讓我用一個詞來形容這本書的話,就是懷舊、懷鄉。我覺得這是作為作家的一個點。因為有各種各樣的作家,有的作家是異想天開的,有的作家是博大精深的。我是非常懷舊的人。
我上大學的時候,我的敘事學教授講過一句話,“一切的敘事都發生在行為之后”。這句話讓我很傷感。我是一個敘事者,我做的所有事情其實就是在不斷地寫古今、過去的事情。我是一個永遠向后看的人。
所謂的平樂鎮可以說是我的家鄉,也可以是很多很多的鎮。我認為,我的大多數同齡人都有過城鄉接合部的成長經歷,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時候。我寫的是這樣一種經歷,是普遍的。
問:你在美國杜克大學做了一年的訪問學者,能否談談這些經歷跟你的家鄉背景寫作的關系?
顏歌:我是一個宅女,我生在成都郫縣,在川大念書,從本科、碩士一直念到博士。我沒有真的離開過家。就像我剛才說到的那個詞——懷舊,我在杜克的時候,經常想到這個詞。我也是懷著這樣的情緒,更多地想寫我的家鄉,寫我故鄉的事情。當時我的情況是在時間上回不去,在地理上也回不去,這是我感情的噴發點。所以我覺得我好像跑到離家越遠的地方,就會寫得越好。
在垃圾堆里翻找故事和人物
問:你在序言當中寫道,回去之后看到的中巴車,依然生活在那兒的平民們,他們現實中的狀態,和你自己提到的你想離文明更近一步,一直讀博,讀到現在。這種城鄉接合部,跟你本人的趣向之間是否有矛盾?
顏歌:我每次回到郫縣的時候,都會有一些很觸動我的東西。因為我是一直在學校里的人,這些東西跟我自己的生活軌道是接不上的。小時候我會特別嫌棄它們。
當我真的見過了很多所謂的文明的先進的東西之后,再回過頭來看這個小鎮的時候,我覺得那些曾經被我們認為丑陋的骯臟的混亂的東西,這些東西都不是壞的。這些東西如果僅僅在文學上,它是極其豐富的。當時我在寫序的時候,我說我是充滿了惡趣味地在垃圾堆里面翻找我要寫的故事和人物。這些東西是有趣的,有趣的東西是有生命力的。這是最重要的,它是真的。在我的世界里,我選擇的是盡量地接近真東西。
問:很多當代作家都執著于描寫自己的家鄉。這種執著是否從某種程度上對作者來說是一種束縛?
顏歌:我在幾年以前,決定要寫平樂鎮這個主題。我給我自己定下來一個題目,這是我要寫的東西。我寫到現在,會不會考慮寫一點別的東西?可能也會有。但是,你對這個主題的疲憊,甚至感到它對你自己的束縛,甚至覺得它對你現在是一種自我限制。這樣的東西都是寫作里面非常重要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因為寫小說這件事情跟寫詩不一樣,跟寫微博也不一樣,它是一種修煉。我經常說的一句話是“只有笨的人才適合寫小說”。寫小說的大多數過程是你在重復地打磨、工作的狀態,是很無聊的,不是讓你覺得很開心,而且對身體的要求也很高。
這也是我選擇成為小說家,而不去寫散文的原因,我個人希望進行這個修行,它是一個不開心的修行,但它是最適合我這個人的狀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