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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都市報訊(記者徐穎 通訊員劉莎莎 郭芳吟 攝影:喻江平)昨日,著名作家韓少功做客省圖書館“長江講壇”,與《黃河文學》副主編郭紅對談“文學的順變與守恒”。報告廳內座無虛席,一半青絲一半白發,有讀者跟韓少功開起了玩笑:“韓老師是老中青通吃!”
縱觀韓少功的創作,的確如此。自1980年、1981年連續兩年獲得全國優秀短篇小說獎,30多年來,韓少功每隔幾年便會有經典作品問世:上世紀80年代以尋根文學挺立文壇;1996年以《馬橋詞典》顛覆傳統長篇敘事方式;2013年以一部《日夜書》反思知青和后知青的命運分化。今年,《日夜書》參評第九屆茅盾文學獎,結果即將揭曉。
講座的前一天傍晚,韓少功接受了楚天都市報記者專訪。
賬全算到歷史頭上太片面
知青也需要反思
問:知青題材的文學作品很多,但《日夜書》另辟蹊徑,“不一味地亮傷疤,抹鼻涕訴苦”,更多關注的是這代人當下的命運。小說中寫到了多種多樣的知識分子類型,你對他們是什么態度,同情還是批判?
韓少功:當年的傷痕文學把知青寫成了一群無辜的小羔羊,誰都在指責別人,那個被指責的就成了空洞的影子。就像馬濤(《日夜書》中的一個人物),他們既帶有那個時代的傷痕,但本身也有許多毛病,看不起為生活真實忙碌、承擔責任的普通人。我贊成記住歷史的苦難,但一個問號打給社會的時候,另一個問號也需要打給我們自己:憑什么說三五年的農村戶口就坑了你一輩子?把賬全算到歷史頭上有些片面。土生土長的農民中不也成長出了好多企業家、發明家、藝術家、體育明星、能工巧匠、絕活藝人,還有一條短褲闖出國門把生意做到全世界的家伙呢!
問:《日夜書》中的知識分子,許多活在虛假的自我意識中。你覺得這是知識分子特有的毛病嗎?
韓少功:知識分子在精神上有很高的追求,這一點是值得贊賞的,但他們也容易出現不接地氣的毛病,小說里的女知青們以為革命充滿了詩歌、禮花、小帆船以及飛奔的駿馬,在她們眼中,米不是大米的米,首先是米開朗基羅的米;柴不是柴火的柴,首先是柴可夫斯基的柴。知識分子若用五彩夢幻來操作自己的生活,勢必會在現實中受到再教育。
2000年重返汨羅
實現體力腦力平衡
問:我們了解到,你16歲時下鄉,從長沙到湖南省汨羅縣插隊落戶。知青生活對你有什么影響?
韓少功:知青生活對我了解底層社會有很大幫助。很多事情,近看或遠觀,感受和認識是不同。比如吳天保(《日夜書》中人物)這樣的人,近距離接觸,會反感他的粗俗,“一張嘴隨地大小便”,但遠觀又覺得他也有很多樸實、可愛的地方。
2000年,我從城市躲到了鄉下,來到了汨羅縣八景鄉,以后每年有半年待在這里。這里距我當年插隊的知青點只有20多公里。我喜歡這里的青山綠水,能夠講一口當地土話,溝通很方便。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實現自然與文明之間、體力勞動與腦力勞動之間的平衡。2010年后,我卸任海南省文聯主席、文聯作協黨組書記兩職,下鄉的時間就更多了。
問:這次《日夜書》參評茅盾文學獎,你覺得獲獎機會大不大?
韓少功:參評茅盾文學獎,是出版社幫我報的,作為老頭兒,就是重在參與吧!(自嘲完,他爽朗地笑了)多給年輕人獎勵,實際作用會更大些。
笑看信息爆炸讀圖時代
人心不死文學不死
問:在這個信息爆炸的年代,文學發生了哪些改變?
韓少功:文學的認識功能、娛樂功能、教化功能弱化了。以前人們認識社會的渠道太少了,了解社會得通過文學作品,像巴爾扎克寫個菜市場就可以寫十幾頁。如今信息爆炸,人們認識社會已經不需要通過作家。我小時候把逃課讀小說當樂趣,而現在讓中文系的學生多讀一些經典都變成了苦差事。從前詩歌就是美酒,小說就是快樂大本營,戲劇就是狂歡節,現在各種寫家輩出,一些網絡小說以“男盜女娼”的內容博取眼球,靈魂工程師快要變成肉體工程師了。這都是文學所面臨的挑戰。
信息革命帶來的改變是不可逆轉的,不可能說讓社會退回去,這就需要文學善于順變。但有些變化是可逆的,比如拜金主義這東西,我就不相信它永遠成為霸權和主流。
有些東西仍然是守恒的。我們要相信人類永遠需要用語言文字來交流思想和情感,永遠需要一種有情有義的價值方向,人類的創造活動永遠需要行萬里路、讀萬卷書。有人說現在是個“讀圖時代”,我借用錢鐘書的一句話“任何一個精彩的比喻都無法用繪畫來替代”,到現在,任何一個精彩的比喻也無法完全用電影、電視劇等影像來替代。人不同于豬和狗,永遠都需要過一種有情有義的生活,都有不同程度的精神需求,不然周末誰還來圖書館聽一個姓韓的破作家講文學呢?(又一次的韓氏自嘲,逗樂滿堂聽眾)
問:那么文學死了嗎?
韓少功:傳統意義上的文學在萎縮。離開傳統定義,網上那些充滿智慧的段子、博客中隨想、新聞寫作中優秀的作品,視頻、電視劇、電影、流行歌曲算不算文學呢?我覺得它們都有文學的元素在內。有的詩人說碰上這個時代倒霉了,“詩人都快餓死了”,在我看來,這正好是詩人的黃金時代,坐車上拿著手機,就可以寫詩,就可以把詩歌發表出去了。前提是你別想賺錢。其實幾千年來的文學都不是為了賺錢,沒什么稿酬和版稅的制度,但唐詩宋詞照樣燦爛輝煌。文學一旦與經濟利益緊密捆綁,很多作家、詩人的前景反而有些可疑了。(韓少功講座完畢,有讀者請他題字,他揮手寫下:“文學不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