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人自身，雜技劇的另一種可能

《北面》劇照

　　一直聽說國外的雜技好看，直到在2014北京青年戲劇節上目睹法國狼人劇團帶來的作品《北面》 ，才不得不相信。這是國內較少見到的一種雜技劇類型——肢體劇。

　　場地并不大，不過五六平方米。四個演員通過肢體不斷變幻動作，難度大而顯得輕松，倒像是在做游戲。比如翻山越嶺變雕塑，一個人踩著另外三人的身 體從一邊越到另一邊，第一個人越過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后姿勢不動，第二個、第三個人又重復同樣的過程，不斷循環，腳踝、腰腿、肩膀、腦袋，身體各處都 可以作為攀援的落腳點；比如兩人背靠背彼此支撐，另兩人輪流從兩個脊背之間擠過，或者利索地宛如穿墻術在身，或者被夾住像鐘擺一樣晃動；比如兩個人站在另 外兩人肩上，上面的兩人手拉手、頭碰頭，下面的兩人不斷往外挪動腳步，直到四人的身形變成了一座半圓的拱橋……動作編排帶有一絲滑稽，演員舉重若輕，沒有 臺詞、沒有劇情，不借助任何道具，也沒有任何安全措施，一個眼神或是如同挑釁：“你敢來么？ ” ，或是像在呆萌地疑問：“怎么會是這個樣子？ ！ ”又或者四人循環中一個打破格局甩出一副“我不要這樣干了！ ”的樣子跑掉，間隙里互相拉扯對方的衣襟擦擦汗，都化驚險為幽默，逗得觀眾笑聲不斷。

　　這與國內一些雜技劇大相徑庭。雜技劇是雜技為謀求發展出現的，其核心仍在雜技。而如今的一些雜技劇卻變成了借故事為殼加進舞蹈、音樂、聲光電、 服裝等元素，再穿插一點雜技動作的以劇為主的綜合型藝術，久久未曾打破這個僵化的模式。結果往往是劇情比戲劇簡陋，故事沒講好，舞蹈或喧賓奪主，或因雜技 演員不適宜跳舞而略顯丑態；裝飾雖華麗卻未能掩蓋整體的蒼白，似一匹錦緞，實則雜技應如那錦緞本身，其他藝術門類似錦上添花，如今雜技反倒淪為錦緞中的雜 色，一臺劇目也變成了不倫不類的“四不像” 。比如借木蘭替父從軍、霸王別姬、哪吒鬧海等經典故事，場上道具光影不斷變幻，造出諸種如臨其境的場景，幾個演員鉆圈、撐桿、綢吊等幾種常見雜技動作穿插 其中表示在打仗或者在歡慶。整場看完，雜技幾乎完全湮沒在了看似多彩實則雜亂的作品當中，甚至略有突兀、強塞之感，讓人頗感遺憾。

　　毫無疑問，雜技是一門肢體藝術，其本體就在于人的身體自身，通過復雜技巧來展現人體之美，并探索身體的極限。雜技當然也需要道具，繩子、獨輪 車、圓環等等，這些所起到的應該是輔助作用。隨著科技發展，雜技道具花樣百變，大型道具層出不窮，十米高的升降臺、轉輪、鋼鐵架乃至鋼琴、機器人等都一一 上臺。高科技道具將現代和時尚感帶入傳統雜技，自然也是亮點，不過，不少節目中道具變成了舞臺主角，人之美卻消泯在了龐大機器中。一位雜技團團長曾在一次 全國性比賽中說，雜技道具并不需繁瑣，而是越簡單越好，雜技重要的是做減法。就像唱歌，有好的錄音棚、好的麥克風、好的伴舞固然不錯，而真正體現實力的是 任何場地都能張口清唱一樣，聲音是音樂的本體，正如人體之于雜技。再觀《北面》 ，四個人撐滿全場，沒有一繩一線，彼此的身體就是道具，一會兒是墻，一會兒是鐘擺，一會兒又變成橋，人體之柔韌強健與不可思議的可能性成為劇的主體。

　　此外，國內雜技劇多“人多勢眾” ，多則幾十個，少則十幾個一齊上場，烏泱泱滿場都是人，以群為主，沒有一個演員能夠讓觀眾記住動作、面孔，假如有一兩個生病了被換掉或者不上場，在視覺觀 賞和情節貫穿上好像也并沒有多大影響，乃至于主演是誰都不重要，一些劇目中間甚至會換幾次主演�！侗泵妗非『孟喾�，四個人個個都少不了，個個突出，盡管動 作設計上都是刻意的重復，卻各有亮色。雜技是人體的藝術，人都模糊不清，藝術又何處立足？

　　雜技劇要講故事，要傳達理念，就好像必須要借一個故事的殼一樣。其實肢體動作本身就可以有思想、有趣味。 《北面》中四個人輪流交替地重復著一些高難度動作，像春夏秋冬一樣循環輪轉，也像東南西北一樣一次次構成穩定的圓圈，以一種幽默、牢固的平衡存在，而平衡 不斷被打破，總會有一個人跳脫出來，于是一個游戲結束，新游戲又接著開始，謀求新的平衡。這個打破常規的人也許叫夏天，也許叫北面，或許這也是劇名的隱喻 之一。同時也由于每一個循環的設計都帶有游戲的色彩，不著一語就能令人捧腹、回味無窮。 《北面》中的動作設計并不都很難，比如從一個人彎腰后的背上跳到另一個人背上，但是當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斷拉大直至近3米遠時，再跳躍過去就并非易事了。還 有一些專業技巧動作，國內的雜技團中有很多人也能掌握，比如拱橋，但是要編排出趣味來就不是那么簡單的了。

　　如此對比并不是要強調有劇情、有眾多演員角色、有復雜道具的綜合型雜技劇有多少不足，它們的藝術感會更強一些，但是作為與肢體劇不同的雜技劇類 別，應該善于從同一藝術門類中多吸取長處，這對于雜技本體來說，比從戲劇中吸取戲劇性、從音樂中尋找音樂感再雜糅進來，更有利于雜技本身的發展。雜技劇不 是三明治，不是將各藝術門類都夾進來，再添點料就是好作品了，它應該回到雜技本體，回到人本身，切勿使本是輔助作用的道具、舞蹈等蓋住了雜技自身的光芒。 國內雜技盡管已經橫掃世界雜技比賽的各大獎項，但是需要學習的，依舊還有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