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 訪談 >> 資訊 >> 正文
楊鴻年,1934年生,著名指揮家、音樂教育家。被稱為“真正掌握合唱藝術奧秘的大師”。1983年創建中國交響樂團附屬少年及女子合唱團,演出足跡遍及世界各地,被譽為世界三大童聲合唱團之一。
合唱指揮應該把感覺放在首位
記者:您從事了這么多年兒童合唱教育,您覺得唱歌需要先天條件嗎?
楊鴻年:我一直有一個信念,不管你是白種人,黃種人,黑種人,小孩子生下來的起點一定是一樣的,你要給他最好的、最科學的教育,他的演唱就會達到國際水平。
記者:您對于想加入您合唱團的孩子會有哪些要求?
楊鴻年:對于孩子,首先音樂感覺要對,第二要有一定的表演欲望,第三是有一些嗓音條件。我認為不論從哪個年齡段開始學習音樂,都要做到三個環節——感受音樂、理解音樂、表現音樂。要讓他感受音樂,就必須選適合他唱的歌,然后幫助他理解作品,再通過他的歌唱,表達出來。
記者:聽童聲合唱,總有一種心靈被洗禮的感覺,這種天籟之聲是如何訓練出來的?
楊鴻年:童聲是人聲中最明凈空靈的音色,在人的一生中,擁有這種聲音的階段非常短暫。孩子的聲音又是世界上最純凈的聲音,它與樂器的聲音不同,是沒有污染的。用正規美聲方法訓練的童聲合唱,音域更寬闊,聲部更和諧,能達到一種格外美妙動人的境界。美麗的音色是孩子們自己尋找出來的,孩子們心中有一個美好的聲音,在合唱隊里又聽到合于心中的聲音,逐漸去靠,這樣就形成了一個統一優美的音色。
記者:唱歌時的氣息運用還是比較復雜的,您是用什么方法教會那么多小孩子唱歌的?
楊鴻年:在我們的合唱團,都是上來就排作品,沒有一般的聲音訓練。即便練聲,也都是唱一些趣味性強的作品。每一個練習曲,都要讓孩子感受音樂的美。對孩子們不要講胸式呼吸、腹式呼吸、胸腹聯合等抽象概念,但可以用一些通俗易懂的比喻——吸氣像聞花,吐氣像是血壓水銀柱慢慢向下降,急吐氣像是秤砣掉下來。一個人學唱歌應該先練呼吸,歌唱藝術由氣、聲、字、腔四部分組成,呼吸是歌唱的原動力。
記者:現國內合唱發展的水平越來越高,但一個合唱團想要樹立自己的風格卻并不容易,您的合唱團是怎么做到這一點的?
楊鴻年:一個好的合唱團要做到合唱技巧的多樣性,合唱風格的多樣性,合唱表演形式的多樣性。合唱藝術第一重要的是感覺。我對孩子們說,從事音樂工作都是在塑造聲音,這個聲音不是物理的聲音,而是心靈的聲音。相對于其他藝術形式而言,只有音樂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所以我說它是發自心靈的。
記者:您認為中國的合唱藝術如今在世界上處于一個什么樣的位置?
楊鴻年:西方國家有很多教堂,每個教堂都有唱詩班,這門藝術在西方已經有1500年歷史了,但是在中國的歷史只有不到100年。中國在音樂上有這樣一種現象——單個的演唱、樂器演奏方面,常常有國際一流的尖子,但是在交響樂和合唱等領域,水平卻不是最高的。其實,真正代表一個國家綜合音樂實力的還是合唱團和交響樂團。近十幾年來,中國合唱藝術發展很快,迅速普及,目前我們要做的就是科學地指導,希望大家更多地支持合唱藝術和合唱事業的發展。
教孩子們懂得和諧與奉獻
記者:您的合唱團堅持了31年,一定有很多故事吧?
楊鴻年:關于這個團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我們合唱團的宗旨是愛和奉獻,這不是一堆空話,都是實際行動。在10年前,我們有一位小朋友得了骨癌,我們為了給他治病,專門在一次音樂會上,把北京最好的幾位外科大夫請到音樂廳。我們讓這位小朋友拄著拐杖上臺給聽眾表演。這幾位外科大夫被感動了,他們在現場說,一定盡最大努力,讓這位小朋友在第二年的這一天仍然能夠站在舞臺上。他們實現了自己承諾的誓言,孩子們也都得到了鼓舞。如今這個小朋友已經成為相當優秀的作曲家了。創辦合唱團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給孩子們提供一片音樂凈土,讓他們有一顆純潔的心,F在凈土越來越小,但是我們仍然會堅持。
記者:參加您的合唱團,學會的不僅僅是唱歌,更重要的是學會了愛和奉獻,這些孩子們太幸運了。
楊鴻年:我對孩子們說,你們進了合唱團,互相之間就是兄弟姐妹,我就是家長。我們每一年都要為殘疾兒童、智障兒童演出,讓他們享受到同齡人應有的一種愛,讓他們有享受音樂的權利。我們在國外演出的時候,每到一個地方我都要打聽,孤兒院在哪兒,敬老院在哪兒。我們到意大利參加比賽,利用比賽間歇到敬老院演出。那些老人都八九十歲了,有的已經不能走路了。有位老太太對我們的小朋友說了一句話,她說她這輩子的愿望就是到中國去,現在不可能去了,但中國的小朋友把歌聲帶來了,她就好像自己到了中國一樣。1987年我們到美國演出,也是演出的間歇,我們專門到一個黑人敬老院去唱歌。那些黑人媽媽、黑人奶奶抱著我們的孩子哭,她們說她們是被遺忘的一群人,但中國的小朋友把愛心送給了她們。
記者:通過合唱團的訓練,也可以培養孩子們將來在生活中的性格。
楊鴻年:我們的孩子家長大部分是知識分子,他們知道唱合唱能培養孩子之間的合作能力和團隊精神。通過合唱團的訓練,他們長大以后不管從事什么職業,都會善于使用兩個詞:平衡、和諧,會非常好地處理好人際關系。我們有一位團員,他后來去美國上大學,還沒畢業就被瑞士銀行集團錄用了,現在已經當上了部門主管。在合唱團的經歷是他得到這份工作的重要原因之一,國外很重視這樣的成長背景,認為這樣的人更有集體意識,更懂協作。因為,一個人站在臺上獨唱,唱錯一個音,損失的只是他自己,但如果是在合唱團里唱錯一個音,破壞的就是整體的效果。
記者:您教會孩子們懂得了很多道理,孩子們也回報給您很多快樂。
楊鴻年:我覺得你要對孩子充滿愛,他就會回報你。我們到美國比賽時,因為我有潰瘍病,一疼就得打止疼針,有一個叫王欣的學生心很細,她偷偷學打針。后來她媽媽告訴我,她會打針了,所以到美國您要是發病她可以幫您打針。孩子們通過在合唱團的學習,變得特別懂事。有一次正在排練,我膽結石發作,疼得蹲下來,讓孩子們先回家,但孩子們一個也不肯走,還圍在我身邊輕輕地唱歌。我總結了一句話,這個合唱團有我童年時的夢想,青少年時代的希望,有我中年的淚水和坎坷,也有我老年的幸福和歡樂。
認定了要做的事就潛心走下去
記者:您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決定走上音樂這條路的?
楊鴻年:我小時候家里很窮,我的理想是做海軍,保衛祖國。1948年,我聽到一首歌,叫《別處哪兒有》,最后一句,除了解放區別處哪兒有……那個聲音越唱越遠,越來越弱,把我魂都要勾出來了。從那時候我就覺得除了宗教音樂、交響音樂、民歌,還有一種音樂方式更接近現實中的理想,我的內心開始萌芽,想把音樂作為我的武器。年輕時我在上海跟隨德國專家利茲曼學習指揮,后來調到中央音樂學院開始教書。1974年中央音樂學院恢復指揮系,院領導發現我是學指揮的,就讓我和黃飛立老師一起負責指揮系的重建。
記者:最初是什么力量促成您建立這個合唱團?當時的目標是什么?
楊鴻年:1983年,北京官園藝術培訓中心想辦一個中國水平最高的少兒合唱團,找到指揮家李德倫,李德倫向他們推薦我。當時我說,我會讓合唱團一年之內變成北京最好的,兩年達到全國最高的水平,三年跨入國際行列,四年達到真正的國際水平。當時我的野心可能很大吧。但后來,合唱團開始取得國際聲譽的時候,卻遭到解散的厄運。中央樂團的指揮嚴良堃先生得知后,支持我在中央樂團名下將這個合唱團重新恢復起來,并建議在少年之后又加上女子二字,合唱團這才又獲得了合法的身份。我們合唱團的命運其實很坎坷。
記者:您現在遇到最大的困難是什么?
楊鴻年:我們這么多的人,找一個固定的排練場所都很困難,有時候在音樂學院一個改造好的舊車棚里練習,周圍的居民會提抗議。我們堅持了這么多年,有的時候真覺得很困難,但我們也學會了苦中作樂。簡陋的倉庫冬天沒有暖氣,夏天沒有空調。炎熱的夏天排練《夏日黃昏》,我對孩子們說這首歌唱好了,就可以感覺到夏日黃昏的微風。下雨的時候倉庫房頂漏水,得拿盆接著雨水。排練無伴奏合唱唱到投入時,可以聽到水滴聲融入音樂,非常優美。
記者:這么多年堅持下來,您的感悟是什么?
楊鴻年:你說到堅持,我更喜歡用另外兩個字,潛心。潛心做事,只有潛心才會堅持,只有堅持才不會走歪。我一直奉行藝術至上的原則,為了搞藝術,一切我都可以不顧。認定了這條路,就必須走下去,心甘情愿為它苦一輩子。有人說我是大炮打蚊子,我覺得十個孩子有一個成材也值了。如果你把工作作為職業,那只要完成任務就行,但如果作為事業,那就沒有上班下班的分別,腦子里想的就是把事情做得盡善盡美,做到自己不能動為止。我好多年沒有休息過,沒有節假日,沒有雙休日,為的是什么?我只希望我們中國的音樂合唱藝術在世界上能夠占有一席之地。我今年80歲了,以后即使我不在了,我兒子也會將這個團繼續下去。
記者:您的合唱團得了那么多獎,接下來還有什么新計劃?
楊鴻年:我們的計劃是這樣,國際的比賽重要的是參與,不完全追求得獎,因為我們得的獎已經足夠足夠了。得獎代表了那個階段的水平,音樂本身是無止境的藝術,得獎之外,應該有更高的追求。我常說一句話,把過去的榮譽忘掉,我們從零開始。今年我們還要去歐洲,想到波羅的海周圍三個國家,立陶宛、拉脫維亞和愛沙尼亞,這些地方的合唱傳統非常好,到那里去交流,我想會得到很多啟發,也把我們中國特有的音樂文化、合唱文化帶過去。所以我說交流重于比賽,現在競技的比賽太多了,而情感太少了。我們預備用自己的行動,扭轉一下目前這種比賽至上的狀況,試試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