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讀者心中的大神，一半是批評家隨意褒貶的寫手

　　魯迅文學院副研究員王祥談網絡文學

　　一半是讀者心中的大神，

　　一半是批評家隨意褒貶的寫手

　

　　要建立新的網絡文學評價體系

　　羊城晚報：您認為目前的網絡文學創作現狀如何？

　　王祥：成績很大，優秀作品眾多，有些作品注定會進入文學史。以玄幻小說為例，《盤龍》、《神墓》、《斗破蒼穹》、《間客》等作品，其想象力之豐富，故事情節之精彩，體現出的創造精神和創造能力，都是值得尊敬的，不能因為深受大眾的歡迎，反而因此貶低它們。我們對這些優秀的網絡小說家，了解不夠多，評價不夠高，不是他們的損失，而是我們文學評論界的損失。他們的創作，不僅滿足了我們同時代的大眾讀者的閱讀需求，也為人類的想象力，人類的文明豐富性，對小說回歸故事贏回讀者，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他們的勝利是小說的勝利，也是人類想象力的勝利。

　　羊城晚報：能不能說現在評論界還沒有進入到網絡類型文學這個領域？兩者是有隔膜的？還是說，網絡文學數量太大了，作品良莠不齊，好的作品被埋沒其中，以至于評論界沒有注意到？

　　王祥：評論界被網絡小說的鴻篇巨制嚇住了，花費那么多的精力去閱讀體驗研究它們，值不值？那就只好圍觀一下，發表感慨式、印象式的評論容易一些，而深入研究就不那么容易了。也許只有性情中人，才愿意跟隨網絡小說發展，才能不那么功利地花費時間精力，去研究那些沒有得到主流社會肯定的小說“寫手”。

　　一方面，這些優秀的小說家是大眾讀者心中的大神，另一方面，卻是批評界口中隨意褒貶的寫手。發表驚悚式“偏見”評論的人，根本就沒有認真閱讀這些小說，哪有權力發表意見？

　　羊城晚報：有人認為，網絡文學評論需要用另一套話語體系來評價，您認同嗎？

　　王祥：網絡文學的評價體系，肯定不能是我們慣常使用的，建立在現實主義、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文學理論基礎上的話語體系。事實上，整個大眾文學、大眾文藝，一直缺乏適配的評價體系。建立網絡文學——大眾文藝的評價體系，是我一直在努力的事。    

　　是否深刻影響大眾才是評價標準

　　羊城晚報：很多類型文學作品被讀者追著看，是不是因為讀者愛看什么，他們就寫什么。這里邊的文學性有多少？

　　王祥：文學性的最大內涵，是用文學手段調動人的內心活動，切合人的內心需求的作品，自然也會受到大眾的歡迎。能夠讓億萬觀眾追捧的那些作品，若沒有文學性，那么它們所擁有的又是什么？

　　由于網絡小說隨時寫作、隨時發表的情況，使得一些小說的文字不那么講究，這確實是問題，但這僅僅是文學的一個方面而已。如果那些網絡小說名篇，在文字上再好好休整一番，會更完美——這并不難做到，等到這些小說家“空閑下來”，創作的沖勁不那么強勁了，把作品好好修剪一番，就可以。我們今天看見的金庸作品，也是修剪后的面貌。

　　羊城晚報：現在大家是否已經將網絡文學和類型文學等同了？

　　王祥：網絡文學，就其主流來說，當然是類型化的小說。但這不是問題，明清小說都是類型小說，幾乎所有自發產生的大眾小說都是類型化的小說。小說與大眾電影，之所以是類型化的形態，那是人不同層次的精神需要所導致的，它們可以更集中、更有效地應對人們分門別類的各種情感需要。是否類型化，不是評價作品好壞雅俗的標準，能否對大眾產生深刻影響，才是作品高下的標準。

　　羊城晚報：您認同網絡類型文學是“俗文學”嗎？

　　王祥：說它是俗文學，是不恰當的，這也是一種不好的暗示——它可以很庸俗，很俗氣，或者它已經很庸俗，很俗氣。事實上，網絡文學雅俗皆有，中間狀態更多，“中間小說”是多數，印刷出版文學亦然。

　　長期以來，人們過于強調文學的嚴肅性和思想深度，忽視乃至蔑視文學的快感與美感體驗的功能，把“經營”快感的大眾文學歸入“通俗”文學，認為這類文字只能提供“消遣”，排斥在殿堂之外，貶抑為“下里巴人”。但是，大眾的天然需求總歸會顯示出自己的力量，網絡文學自發的爆發性增長就是如此。人們需要在文藝作品中尋求、汲取快感與美感體驗，是因為日常生活平庸重復，高潮體驗缺失，特別渴望實現在現實生活中難以達成的欲求，天然需要在文藝作品中得到撫慰，得到心理補償。

　　商業運營利弊皆有難以抗拒

　　羊城晚報：金宇澄的《繁花》最早是在網絡論壇上隨寫隨發，后來才登在文學期刊上，隨之出版單行本。這算是網絡文學嗎？今天應該如何定義網絡文學？

　　王祥：廣義的網絡文學，是指所有通過網絡媒介發表的文學作品。我認為網絡媒介必然是未來的主流，因為它低成本而高效率，而且很環保，減少了砍樹，取代印刷出版是必然的。那時也就無所謂“網絡”文學了。將來，只有很少的紀念收藏的需要，才印刷出版一些書籍。而狹義的網絡文學，是指通過網絡媒體傳播的，各種付費閱讀的大眾小說，它們能夠滿足大眾需求，反映大眾愿望，得到大眾支持。

　　羊城晚報：目前的商業運營對網絡寫手的文字有傷害嗎？很多寫手都提到，簽約時規定了每天至少要更新幾千字。

　　王祥：這因人而異，有些人日更萬字，不覺得費勁，而有些人一天兩千字，也能抓牢讀者。商業運營，對于文藝生產，利弊皆有，它不可避免。世界主流的文藝生產方式是商業運營，成熟的商業模式是大眾文藝生產的重要保證。中國出版、演藝、電影、電視事業都經歷了市場化改制過程，都成了文藝市場的競爭主體，誰也難以抗拒——網絡文學不通過市場運營，誰出錢養活作者與編輯等從業人員？

　　優秀網絡小說作者的高收入，事實上有利于保持創作力，他們無需從事其他職業養活自己，保持專業創作的狀態。寫得多并不見得就寫得不好，寫得少也不見得成就大。莫言的長篇小說寫得很快，一個月兩個月就完成一部，這是很有說服力的例子，他慢點寫也未見得就更好。有些人就適合激情寫作，寫得越快越有快感，神思飛揚，才情四溢。而有些人是深思熟慮的寫作——他們不一定要通過現在這種付費閱讀的方式寫作。

　　羊城晚報：網絡文學目前存在的問題？

　　王祥：我認為，網絡文學發展的主要問題，是法治還不完善，對于市場主體和作者利益的保障，還不夠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