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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青報:去年,您的《一百人的十年》再版,這本書寫了沒經過文革“十年”的人對那段歷史的態度。這些年輕人,在對歷史的態度上,哪一點讓您感觸最深?
馮驥才:淡漠。但我覺得不怨他們,怨我們。
北青報:“文革”十年過后,“傷痕文學”興起,您也是那股文學潮流中的代表作家之一!皞畚膶W”多停留在對歷史的控訴和個體的訴苦上,如此面對歷史,您覺得夠嗎?
馮驥才:我覺得,歷史更需要的是反思,但我們做得不夠。當然,這也跟我們時代的突然轉變有關系,F實充滿了新的問題,也充滿了新的魅力。所以,文學開始被這個東西吸引。當時,國家也希望文學能推動改革。慢慢地,文學就轉向了。
北青報:可否說,在那一特殊的歷史機遇下,對歷史的反思,實際上,沒有真正開始就結束了?
馮驥才:就是這樣。懺悔是人性中的復蘇,也是社會進步的歷史良機,但被我們錯過了。歷史的機遇一旦錯過,十倍的力量也無從挽回。
北青報:缺了這一段,有何弊端?
馮驥才:一個民族,不怕它犯錯誤,就怕它記不住教訓。如果記不住教訓,那些損失掉的東西,才是真正損失了的。只有記住教訓,我們才不會重蹈覆轍,一個民族才能真正成熟起來。
北青報:對那段歷史如此審慎,是否意味著最佳的反思時機未到?
馮驥才:對特殊歷史階段的“反人性”,如果能深刻反思,我們的民族,就會更人道主義、更人性,更尊重生命、尊重他人,知道愛是什么,琢磨琢磨這些有什么不好呢?如果這些東西不反思,覺得反思似乎造成思想混亂,或者會被利用,認為是對政治的一種否定,或者懷疑,帶來的結果可能更可怕。
不能掩蓋歷史錯誤。這跟人有病不治是一個道理。其實,就像癌細胞一樣存在自己身上了,不一定什么時候發作出來。
面對歷史,誠實是最合適的態度。對歷史,德國的誠實值得學習。我曾寫過,面對歷史,跪著的德國人比站著的日本人高大。
“文學家、藝術家、學者對社會有矯正功能”
北青報:有人說,某些特殊歷史階段的“遺毒”,迄今還對大家日常生活產生影響。
馮驥才:沒有肅清的那十年制造的“人性惡”,在今天充斥著利益博弈的市場化的社會里雙倍發酵了。你看網上,很多語言,“我非得把你弄臭了不可”,就跟那時候一樣,詞兒都一樣。我不用棍子打你,不抄你家,但用語言暴力把你毀了!胺堑冒涯憷聛,才解氣”——就是那種心態。當年有的人不就是“憑什么你們家好?我非得以某個名義,把你們家抄了不可”。另外一撥兒人少不更事,別人告訴他這是“革命”,他們就跟著瞎胡鬧。
北青報:您強調歷史反思中知識分子的作用。
馮驥才:誠實地面對歷史,對當下是一種很好的教育。教育不是由上而下的,教育的本質是啟發。
我所言的反思,不是那種政治功利的反對,而是一種科學的、客觀的態度。我上世紀八十年代就開始擔任全國政協委員,曾在一次政協會議上對一位國家領導人說,希望中央領導能夠理解藝術家、知識分子,大家對中國社會發展的終極目的是一致的,都希望我們繁榮富強。在這一目標一致的情況下,請允許知識分子說出和政府官員不一樣的話,甚至于說出相反的話來。
文學家、藝術家、學者對社會有一種矯正的功能。必須是獨立的、前瞻性的判斷,才有價值。順向思維沒有價值。
如果當時就說經濟發展過快,空氣有問題,肯定是會讓人不高興的。但是霧霾一來,工廠該搬的還是得搬家。前瞻,常常和現實是對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