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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作家易卓奇簡介:一級警督,多年從事公安機關紀委監察工作,現供職于長沙市公安局治安支隊,工作之余喜歡“舞文弄墨”,先后出版《無須喝彩》、《紀委在行動》、《紀委調查》、《圈》、《推手》、《迷失》和《后患》等多部作品,作品先后獲公安部第七屆、第八屆、第九屆金盾文學獎。
簡以寧(以下簡稱簡):您在大學學的是歷史,工作后在學校教的卻是數學;您目前的職業是警察,但您的小說卻接二連三地出版,編寫的電視劇也時有拍攝、播放。這其中有過怎樣的曲折?
易卓奇(以下簡稱易):我的經歷有些特殊,大學學的是歷史,真正教歷史卻不到一年,在中學呆了將近十年,做過幾年專職團干,教過幾年中學數學、物理,特別是數學,我以為是教得很不錯的,得心應手,輕車熟路,也教出了幾個好學生考上大學中專,可后來還是沒教書了,一是因為自己不想當一輩子老師,二是解決夫妻兩地分居,結果棄教從警,當警察一直到現在。
我過去所有的工作都與文學沒有關系,可這并不能說明我與文學無緣,事實上,象當年的很多文學青年一樣,我做著文學的夢,這個夢一直做到現在還沒有醒,還時常在這個夢里信馬由韁。坦率地說我比別人走過的彎路更多,最早的時候是想寫電視劇,也作了這方面的嘗試,還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寫了個《商鞅變法》的電視劇本,跑到電視臺找熟人,想把它弄成電視劇,結果因為資金等問題(也肯定包含劇本不成熟),《商鞅變法》黃了,沒有弄成。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從外地調到了長沙,從教育戰線調到了公安局,去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地方——收容教育所。這種機構很多人是不知道的,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的,說白了它是專門收容賣淫嫖娼人員的場所,對抓獲的賣淫嫖娼人員進行教育挽救,治療性病,一個神秘而又陌生的地方。當時收容教育所才辦,我要調來長沙就只有這個地方可去,幾乎沒得選擇,盡管當時這種場所的名聲不怎么好聽,其實也沒什么,什么工作都是工作,有地方呆就行,我幾乎沒有猶豫就被調進了這個地方,和一個老所長一起白手起家,建起了那個收容教育所?梢孕牢康卣f,我是那個收容教育所的“功臣”之一。除了建所,我對那個單位、甚至可以說對公安局的另一個貢獻是寫出了一部上、下集的電視劇《凈土》,由瀟湘電影制片廠和我們市公安局聯合拍攝,于一九九三年初在中央電視臺、湖南電視臺等處多次播放,因為是我國此類題材的第一部,反響還不錯,我也因此被單位記功嘉獎。這可能是我寫作上真正的起步,文學的夢來了一回真的?蛇@一回夢讓我以后很多年都走進了一個誤區,或者說掉進了一個溫柔的“陷阱”,《凈土》的成功讓我感覺電視劇是一條展現在我眼前的康莊大道,以后我可以往這方面發展,因此在以后相當長一段時間里我都在弄電視劇,寫了個二十集的電視連續劇《刑警隊長》,后來又寫了個二十集的電視劇《無須喝彩》,還寫了個扶貧題材的電視連續劇《使命》,省委書記都題寫了片名,可都沒弄成?梢哉f公安題材還沒火的時候我就在寫公安題材,公安題材火得一塌糊涂的時候我的劇本沒有拍成電視,一直到我的劇本正要開機的時候上面又突然對該類題材限禁了,我的偵破題材的電視劇成了中國影視圈的“最后一槍”,沒有發出,后來換了一個女子特警的題材才得以繼續拍攝。從二零零四七月到二零零八年春節前,這個二十集的電視連續劇才最終拍完。這么多年折騰電視劇,弄一個東西實在不容易,幾經波折,換了四個拍攝單位,都簽好了合同,都請了導演,結果總是難以如愿,我用我十余年的青春賭在電視劇上,個中的心酸、磨難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在電視劇領域摔得頭破血流之后我才開始寫小說。二零零零年,我將我的二十集電視連續劇《無須喝彩》劇本改成長篇小說,寄往花城出版社,被資深編輯孫虹老師一眼看中,得以發表,從此開始了小說創作的生涯。
簡:聽了您的這些經歷,讓我更理解了一句話:磨難是金。所有這些經歷都將成為您人生的財富,和寫作的資源。那您最初產生創作沖動是什么時候?學生時代、教師時代還是在收容所期間?《無須喝彩》是您第一部小說嗎(之前有沒寫過沒發表的小說)?促使您拿起筆寫小說的最直接原因是什么?能談談您開始編寫電視劇本的機緣是怎樣的情形嗎?
易:最初產生創作沖動應該還是在收容教育所建所的時候,在當時賣淫嫖娼肯定是個“新生事物”,也是社會丑惡現象,人們反感,憎惡,因為反感和憎惡,進而殃及到教育挽救那些失足者的民警身上,開始的時候會有人因為我們工作在那個地方而對我們敬而遠之,會“談虎色變”,特別是聽說我們的工作對象很多都有性病就把我們也視為“瘟疫”,不敢跟我們握手,不敢跟我們一塊吃飯,更不敢坐我們做過的凳子,民警在這種環境生存是很艱難的,可我們誰也沒有因為別人有偏見、沒有因為工作環境艱苦而退縮過,那種工作環境本身就有很多鮮為人知的故事,加之我們的民警在那種環境下工作的確不簡單,不少感人的人和事都會使我產生創作的沖動,創作的欲望,我常常想,我要不把這些感動我的事情寫出來也去感動別人,我以為那實在浪費了這段生活,我也白做了一場文學夢。正因為這樣才有了最早的電視劇《凈土》?呻娨晞〔皇切≌f,我真正的第一個小說是個中篇,叫《誰說警察無淚》,寫的是個女刑警的故事,有家報紙準備連載,沒有成,后來我也沒投到別的地方,手寫的稿子至今還留在我的抽屜里,就讓它成為我文學夢的一個見證吧。
簡:您中學教書的那段歷史給您的創作產生過怎樣的影響?
易:談不上有直接影響,甚至可以說沒什么影響?扇说慕洑v是不能割裂的,看上去沒什么影響,實際上那是生活的積淀,對我來說,沒有那段生活我可能又不會“舞文弄墨”,在中學教書的那段日子,我看了一些書,中外文學名著讀了一部分,特別是分到鄉鎮中學的那段時間里,我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堅持了好幾年,也許那個時候文字上打了一點基礎,或者說練了手。我可以坦率地告訴我的讀者,我過去是個寫錯別字的大王,也許過去一直偏愛理科,文字這一關根本就沒過,只要我落筆,寫上十個字就肯定有錯別字,有時還不止一個兩個,錯別字成了我的“專利”,以至花城出版社的孫虹老師說別的不擔心我,就擔心我的錯別字,實在讓她頭痛。所以我第一個長篇小說的出版要特別感謝孫虹老師。還應該感謝我的戰友、著名作家謝宗玉,他是另一個讓我從錯別字的泥潭中慢慢拔出來的人,我的好幾個中短篇小說都是他編輯發表的,就算沒在他編輯的刊物上用,我也常把我剛寫好的小說發給他,他都會給我提出很好的意見,更難能可貴的是每次他都幫我把錯別字改過來,這讓我非常感動,我的小說能夠面世,離不開那些無私奉獻的編輯、專家、朋友,真的感謝他們。
簡:在08年10月份于長沙召開的易卓奇作品研討會上,知名作家謝宗玉談到您的作品時,說您的作品在敘事邏輯上有自己專有的一種內在秩序,不會刻意謀求迎合所有人的喜好而放棄自己的敘事邏輯,亦即不屈從于現有的一些陳規,這體現了您寫作的一種霸氣:喜歡者歡迎喜歡,不喜歡則拉倒。呵呵。我想問您的是,這種敘事邏輯是您的寫作習慣還是只在某部特別的作品中有意為之?
易:謝宗玉是我無話不談的朋友,曾對我的寫作有過很大的幫助,前面已經說了。應該說他對我的小說是非常了解的,他曾經不止一次對我小說的故事結構、人物設計給予過比較充分的肯定,他也不止一次對我的小說不足提出過非常嚴厲的“批判”,對我,他是不講什么客氣的,看出什么就說什么,比方,小說的文學性,語言對話的欠缺,人物性格的挖掘,等等,說得非常中肯,一針見血,在某種意義上說是在幫我提升小說的品味,實在難能可貴。至于這次在省作協等幾家單位為我舉行的作品研討會上宗玉提出的一些看法我以前沒有想過,這是他幫我在總結,是不是他說的在敘事邏輯上有那么一種霸氣我不敢肯定,但對我來說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我不會屈從陳規,我不太喜歡那種無病呻吟的東西,如果一個大家描寫樹上的一只小鳥三頁還沒說出什么事來就算說得再好我也不覺得是個好東西,我也讀過一些中外名著,對于那種“冗長”的景物描寫我一點也不感興趣,象很多讀書的朋友一樣,我會跳過去看后面的內容,尤其是在當下信息高度發達的社會,在看小說的人越來越少的社會,作為寫手,首先就得想好別讓人家看廢話。正因為這樣,我在寫作的時候一開始就會想好自己的敘事方式,應該說不是偶爾為之,已經是一種習慣,也就象宗玉所說的,很在乎敘事邏輯的內在秩序,你不看沒關系,一看我就企圖讓你欲罷不能,這種敘事邏輯的內在秩序也許成了我小說的一個特點,專家認不認可我還不知道,但市場沒有拒絕,我的長篇小說《紀委在行動》剛一出爐就有盜版,長沙的地攤上曾經五塊錢就能買到一本,我自己曾經陪同新聞出版局的同志去抓盜版者,結果除了收了幾本盜版書什么也沒抓著,就是這本小說,先后三次再版,今年八九月在新浪、搜狐、騰訊等網上連載,居然一度進入點擊排行前幾名,應該說是有一些讀者喜歡的。
簡:大多數讀者和評論家盛贊您講故事以及塑造人物形象方面的突出才能。著名作家王躍文在您的作品研討會上所言,“一個好作家可以不講故事,但他必須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必須具有講故事的能力。易卓奇是一個講故事的好手”, 湖南省社科院文學研究所所長胡良桂也提到您在作品《圈》中寫出了人物的復雜性及豐富性。但同時也有人提出一個好作品除了要講好故事以外,它的文學性藝術性也須兼顧得更周。有意思的是,瀟湘晨報晨報周刊文化版塊的主編袁復生更提出了一種觀點,即,對不同類型的小說必須使用不同的評價體系,比如對瓊瑤金庸海巖等人作品的評價,顯然不能套用對魯迅錢鐘書巴金等人作品的那種價值體系,中南大學教授、著名評論家聶茂則認為,類型小說作為暢銷書的一個重要品種,理論界應予以相當重視,并有必要重新設計對類型小說評價的標準。對此,您有何感想?您認為將作品歸類并以不同的尺度來進行衡量是否可行?
易:我很感謝廣大讀者和專家對我的小說進行評價,我以為有評價總比沒評價要好,無論好的或者不好的,說明有人關注你的東西。您上面提到的幾位行家對我最近的幾個長篇都做了一些非常中肯的評價,王躍文先生對我小說的故事敘述編排作了正面的肯定,我以為一個長篇如果連故事也說不清很難說會是個好東西,盡管有人提倡不要故事的小說,可我做不來,我無法想象沒有故事的長篇會是什么長篇,受眾會有多少,我依然會精心打磨我的故事,當然,我很清楚,一個好的作家僅僅會講故事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很多別的東西,就我來說,還要不斷的歷練;胡良桂先生對我的小說《圈》中間的人物的復雜性豐富性比較欣賞,用他的話說這些人物已經不能簡單用一個“好”與“不好”來概括,看上去很不錯的人心理也有陰影,看上去壞得一塌糊涂的人也有閃光的地方,我很高興他能說透這一層意思,在寫《圈》的時候我就有這個想法,寫什么人都不能一邊倒,說好缺點也是優點,說壞優點也是缺點,你得把你的人物當成人,沒有神,神的年代早就過去了,所以我試圖把這些人就當是我自己身邊的人來寫,事實上《圈》里的人物很多都是有原型的,甚至生活中的原型比小說的人物還要生動有味,只是我還刻畫得不夠。我的小說描述了真實的一面,貼近生活的一面,并得到了讀者的認可,為此我感到欣慰。至于聶茂先生和袁復生先生把我的小說視為類型小說,作為暢銷小說的一個“重要品種”,因此而引起“相當重視”,我以為那是評論界的事情,我的小說屬于什么類型的小說我自己也說不太明白,有說社會小說,有說官場小說,現在又把它歸進了類型小說,到底屬于哪一種?我以為還得具體問題具體對待,我的《無須喝彩》、《紀委在行動》和《紀委調查》三個長篇都是公安題材的小說,也都是官場小說,還可以說是社會小說,而《圈》則是另一種題材另一種類型,反映的是影視圈里的故事,顯然它不是官場小說,說社會小說行,類型小說也說得過去,我以為將作家的作品歸類無可厚非,你寫出來的東西總得往哪個領域歸,但不必牽強,有人寫十本書就有十種風格,就是十種類型,我比較贊成袁復生先生的觀點,對不同類型的小說必須使用不同的評價體系,還應該加上一句,對同一個作家的不同作品也必須使用不同的評價體系,這樣比較客觀實際。
簡:您最喜歡閱讀的作品有哪些?它們影響過您的寫作風格嗎?
易:這幾年書看得很少,偶爾買點《中篇小說選刊》、《當代》、《十月》、《北京文學》等文學雜志看看,真的看得很少,要找理由可以找到一百個,工作緊張,寫作的時間花得比較多,沒時間看書,其實這都是自己安慰自己的理由,作為一個搞寫作的人,只要有時間就該多讀點書,還在教書的時候我讀了《安娜卡列妮娜》、《戰爭與和平》、《簡愛》等世界名著,也讀過中國近現代大部分名家的作品,真正特別喜歡的還是魯迅的作品,他的雜文,他的小說,沒有不喜歡的,可很難說有哪位大家對我的寫作風格有多大的影響,誰對我的寫作風格有影響有什么影響我自己感覺不出來,也許還沒到時候,以后再看吧。
簡:除了讀書寫作,您其它的愛好還有哪些?
易:最近幾年寫作上有些拼命,除了上班工作幾乎所有的業余時間都用在了寫作上。每次寫長篇的時候我總是發誓再也不寫長篇了,實在太累,太難受,可一旦寫出來之后又不記得當初的發誓了,接著又來第二部,有時又有人來約寫電視劇,便時常又把手頭的長篇放到一邊寫電視劇去了,這樣弄來弄去耽誤了不少時間,說愛好我有不少,爬山,打球,釣魚,都喜歡,可總說自己沒時間,除了每天傍晚半個小時的倒跑和半夜十分鐘的瑜珈吐吶我幾乎沒有其他活動了,生活有些單調,我想以后還是不能把自己弄得這么緊張,沒有人規定我寫多少東西,我只是個業余作者,我得換個活法,輕松輕松,寧肯少寫點,盡量寫好點,寫出來的東西讓更多的讀者喜歡,這是我的愿望。
簡:網上說您一個警察寫小說是不務正業,您怎么看?
易:那是網友不太了解,甚至有些誤解。第一,我從來就沒有不務正業,我的寫作是利用我的業余時間進行的,就像別人利用業余時間打點小麻將喝點小酒,我茶余飯后寫點小文章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人各有各的愛好,只要不違法,干什么都行。我還要告訴認為我不務正業的朋友,其實,我在單位的工作是比較優秀的,這幾年我接連出版幾個長篇小說也接連被單位記功,由我主要負責技術指導的幾場反恐演習(我是編劇和導演)每次在全省爭得第一,搞得風生水起,我們的很多警察同行也許不知道我寫過什么文章,寫過什么小說,但不少人是通過反恐演習知道我這個人的存在,毫不客氣地說我為單位作出過一定的貢獻,也贏得過一定的榮譽,如果不務正業,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第二,就算寫作,我以為也不叫不務正業,打擊罪犯對我們警察來說是正業,弘揚正義弘揚正氣一樣是正業,無可厚非,我希望人們能夠理解,如果硬不能理解我也只能表示無奈,就讓別人說吧,我依然朝著我認準的路走下去,不會回頭。
(本文原載于《文學界》雜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