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麗宏：在李白詩中“神游”

　趙麗宏

　　夜深人靜，家中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是朗誦藝術教學專家唐婷婷老師打來的。奇怪，下午剛碰過頭，給她送去了 《趙麗宏詩選》，這么晚了還能有什么事呢？

　　年事已高、淡定而矜持的唐老師，語氣顯得十分激動，她說就寢前隨手翻閱了趙麗宏的兩本詩集，立刻被其灑脫大氣的詩句和真摯的情意打動，情不自禁念叨著：詩心共鳴，心靈碰撞，我喜歡！總覺得心里有某種情愫在涌動，必須得念些什么，難道是詩在召喚嗎？

　　她抑制不了沖動，躺不住了，披衣下床。隨即，就在電話那頭誦讀起來：“你怎么忍心扣動扳機呢/你怎么忍心/把冰冷的槍口/對準你年輕睿智的心臟/你曾經像百靈鳥一樣/在飄揚著炊煙的藍天里唱歌/你聽見么/你的優美歌聲/還在遼闊的田野里縈回/你的熱情的詠嘆/還在靜靜的白樺林里蕩漾/……”唐老師用略帶傷感和悵然的語氣，慢哼細吟這首 《致葉賽寧》的詩。她說，俄羅斯詩人葉賽寧曾賦予大自然和天地萬物最善意的靈性，深受人民的愛戴。而趙麗宏在詩里寫仰慕，寫惋惜，寫疼痛，點點滴滴，深情追憶。柔情中有熱盼，凝重中有糾結，傾訴了我們一代人對葉賽寧英年早逝的哀痛。唐老師強調趙麗宏的詩句閃耀著人性的光輝，是有溫度和情感的，這些有生命力的文字必須要用有靈魂的聲音來傳誦。此刻，透過誦讀的聲音，我也按捺不住了，似乎已呼吸到詩人那種悵惘的情緒，那種散開又聚攏的感懷……不知不覺地被帶入到詩的意境中去了。

　　接著，唐老師音色一轉，語調變得親切有力，繼而昂奮地讀起了《長城》這首詩，著實氣度不凡：“盡管你殘缺不全/誰能否認你/還是一個偉丈夫呢/你是犧牲在疆場上的/寧死不屈的壯士呵/當流盡最后一滴鮮血/你便舒展開無窮無盡的手臂/緊緊摟定了起伏的山脈/摟定了你為之獻身的土地/誰也無法將你埋葬了/你用魁偉而又不屈的姿態/無聲地呻吟著，呼吁著/——記住，中國人！/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你的聲音將不會消 失/——記 住，中 國 人！/………”四個章節的長詩，寫得一氣呵成，情景交融，而唐老師讀得聲情并茂，揮灑自如，時而大氣磅礴，時而委婉舒展，將詩歌深沉的內涵呈現得恰到好處，令人聽之心潮起伏豪情滿懷，深感做一個中國人的驕傲和責任。我不禁慨嘆：這是詩歌的魅力，也是朗誦藝術的魅力。

　　更讓我吃驚的是，一首《瑪雅古墟》的短詩，被唐老師誦讀得空靈飄渺，迷惘幽遠。起始句“瑪雅，瑪雅，瑪雅……”三個“瑪雅”，極具語言張力，既是一種渲染，更是一種探究。如朗讀處理不當，容易造成詞語上重復拖沓之感。唐老師在這里控制音量，疏密強弱，互為映襯，第一個“瑪雅”，用短促的輕聲低吟，像夢囈；第二個“瑪雅”加強了一些力度，是呼喚；而第三個“瑪雅”，用沉緩的語調，拖長音節，如山谷的回聲從遙遠的歷史深處傳來，揮之不去徘徊蕩漾……一上來就凸顯出瑪雅古墟撲朔迷離的氣息，引發遐想，激起人們想揭開它神秘面紗的興趣和愿望。這首詩構思奇特精巧、以簡約的詩句留存了一段曾經的歷史、文化和記憶。唐老師讀后，說了幾聲“喜歡”。聽了她的朗誦演繹，我也打心眼里說“喜歡”。

　　唐老師告訴我，還有《致李白》的那首，雖然也是短詩，但通曉明白，立意鮮明，字字深情，音律和諧，是“言志”之作，表明詩人真誠和坦蕩的胸襟。她用飽滿的情緒，鏗鏘的聲音誦讀一遍后，幽默地說，趙麗宏要在李白的詩中“神游”，而我，在他的詩中“神游”，感覺很不錯。感覺“到了”，表達和再現原作的情感就不那么困難了。

　　是啊，趙麗宏的詩，真誠、明快、純粹、深邃，動人心魄，為朗誦者提供了豐厚精美的文本。他榮獲斯梅德雷沃金鑰匙國際詩歌獎，實至名歸，令人振奮。他的詩不只屬于昨天，也屬于今天和明天，值得人們一讀再讀，一誦再誦，絕不會“過時”。

　　于是我知道，這是一次心靈與心靈的碰撞，因為詩歌是一條不息的河，或潺潺或澎湃，形態各異，但都是順勢流淌。即便即興吟誦，也是聽從心的召喚，隨心而動，誰也無法阻擋的。

　　這個午夜因有了詩歌的聲音，才變得如此的美好；而一種精神支撐的力量，讓溫馨和幸福的感覺悄然來臨，久久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