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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歲老翻譯家正在“挑戰”帕斯捷爾納克文集
高莽:人生的最后一次沖刺
“拿水果干什么?給我來點兒書多好!”87歲的高莽從家中的“書洞”鉆出來,用帶著孩子氣的口吻說道。說高莽的家是“書洞”,一點兒也不為過。他的家里幾乎堆滿了書,勉強騰出來的一些地方用來放置沙發、書桌和床?伤f,自己最想要的禮物還是書。
“為什么要采訪我?我就是干點兒自己的事,沒什么采訪價值!备呙坪醪淮竺靼,為什么會有人光顧他的“書洞”,還非要把他從“故紙堆”里挖掘出來。在晚輩眼中,他是著名的翻譯家、畫家、作家,可對他自己來說,這些身份從來都不重要。
繪畫 無意中當了列賓徒孫
“繪畫給我帶來過悲傷,挨過批,做過檢討,也受過表揚,得過獎,但更多的曾讓我情感放飛,精神愉悅……今天呈現給讀者面前的是心靈的感受,愛的尊敬和美的向往!”今年6月,“歷史之翼——高莽人文肖像畫展”在中國現代文學館舉行,高莽在“寫在畫展前的幾句話”中如是說。
高莽的畫筆勾勒了許多現當代文學大家的身影,這其中有老舍、巴金、丁玲、卞之琳等人;作為一個翻譯家,他還曾為泰戈爾、貝多芬、雨果、普希金、屠格涅夫等外國文學藝術家畫過肖像、速寫和一些漫畫。別看高莽繪畫成果如此豐富,其實他是個地地道道的“票友”,從未進過專業院校學習,也沒有從事過美術專業的工作。
高莽與繪畫的緣分,應該算是“無心插柳”。小時候,生活在哈爾濱的他所上的學校全部用俄語授課,因為自己一點兒都聽不懂,母親就讓他跟隨一些在當地流亡的白俄畫家,邊學畫畫邊學俄語。這其中的一位老師名叫克里敏·捷耶夫,據說是俄國著名畫家列賓的學生。不過高莽不愿多提此事:“我可不想沾這個光!
雖然不是專業畫家,可高莽對繪畫的熱情卻令人驚嘆!安荒茈x開畫,一天不畫就手癢!彼f,自己喜歡隨時隨地作畫,開會的時候,他畫過卞之琳的后腦勺;工作的時候,他給同事畫;就連接受采訪時,畫筆也沒停下來。高莽說,他在繪畫方面的最大理想,就是能把家族六代人畫全了:“我畫了爺爺、媽媽、妻子、女兒、孫子,就等著第六輩了!
翻譯 保爾曾說一口東北話
前不久,首屆俄羅斯當代文學作品最佳中文翻譯評比大賽頒獎,高莽憑借譯作安娜·阿赫瑪托娃的敘事詩《安魂曲》獲得最佳中文翻譯獎。雖然已經有很多榮譽加在他的身上,可高莽深知,自己曾在這條路上走了多少彎路。
高莽最為人稱道的翻譯作品,當屬話劇《保爾·柯察金》。1948年,他看過該劇的俄文版劇本之后,深深被保爾的精神所震撼:“沒想到天下還有保爾式的人!身體殘了、眼睛瞎了,還堅持革命事業!”出于對作品的喜愛,他很快便將其翻譯成中文,作品印成書后,還被搬上舞臺。當時的演出非常成功,“哈爾濱的大街小巷都在議論保爾!
不過,后來有一次在北京觀看《保爾·柯察金》的演出,高莽發現情況有點兒不對,臺下的觀眾總是在竊竊私語或低聲發笑。他納悶地請教身邊的朋友,朋友告訴他,大家在說劇本里的東北方言太多了,比如“有錢”被翻譯成了“趁錢”。
這件事讓高莽深受觸動,從小學習俄語的他,對文學的認識非常簡單,中文基礎也比較差。他一度以為,翻譯不過是把俄語翻譯成中文那樣簡單,從未考慮過要把作品中的情感表現出來。為了彌補自己在中文方面的不足,高莽大量地看書和學習。此后他在工作中與茅盾、巴金、老舍等人的接觸,也讓他受益匪淺。
回望自己的翻譯生涯,高莽說,現在很多翻譯家似乎自己都不理解這項工作的艱苦,“這個行業是需要流血流汗的,所費的精力絕不亞于原創。你想真正理解原文的思想內容、含義、暗喻、它的妙處所在等等,不是光會這門語言就能懂的!
工作 最后的沖刺有些艱難
每天八點起床,九點開始工作,翻譯累了,就去畫案上畫一會兒,畫累了,就去書桌上翻譯……現在的高莽看上去一點兒也不比上班族輕松。女兒說,他從不肯浪費一點兒時間,必須下死命令才肯休息,“叫他吃飯也是三番五次地光在嘴上答應,人不過來!
高莽說,他正在做人生的最后一次沖刺——為人民文學出版社翻譯帕斯捷爾納克文集!八奈淖址g起來很難,但我就想把他攻克下來!备呙е,和許多同行相比,自己的翻譯速度太慢了,帕斯捷爾納克的作品他翻譯了多年,可是還沒有完成!耙黄遄,他翻譯完了,我們再用電腦打出來,然后他再看再改,總得要八九遍才行!迸畠禾嫠忉。
眼睛看不清楚,耳朵聽不清,手指很疼,身體其他器官也已經不太聽話了,高莽的這一次沖刺實在有些艱難。他說,有時候自己也想不做了,但一想到母親曾經對他說過,“你答應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才又吸一口氣繼續進行。他現在最擔心的是,“也許我不能把它做完!
人物小傳
高莽,1926年10月生于哈爾濱,1943年開始進行俄蘇文學翻譯。他先后翻譯并出版蘇聯話劇《保爾·柯察金》,以及普希金、萊蒙托夫、托爾斯泰、阿赫瑪托娃、馬雅可夫斯基、帕斯捷爾納克等俄蘇文學家的作品。高莽曾獲得俄羅斯友誼勛章、烏克蘭功勛勛章以及普希金獎、高爾基獎、奧斯特洛夫斯基獎等多種獎章。2011年,中國翻譯協會授予高莽“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
本報特約攝影 董德攝
往事瑣記
花樣筆名藏著多彩人生
“你知道我的真名是什么嗎?”高莽總喜歡問別人這個問題,因為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宋毓楠。從事翻譯、繪畫工作幾十年,高莽用過的筆名竟然有幾十個之多。
年輕時,他和一個女孩子談戀愛,人家名叫青梅,他便給自己起名叫“竹馬”。后來分手了,他就改叫“何馬”。日偽時期,他非常不愿意為日本人干翻譯工作,于是又給自己改名叫“何焉”,以此來質問自己,提醒自己。后來,因為喜歡“氓”字,他甚至曾經一度打算用“流氓”當筆名。
1949年,著名翻譯家戈寶權去蘇聯出差,途經哈爾濱,提出要與當地的蘇聯作品翻譯者見面,結果等了半天,只有高莽一個人去了。戈寶權拿出那份邀請名單,高莽一看,上面全是他的筆名。
因為身體瘦弱,高莽又給自己取了個蒙古族名字“烏蘭漢”,“我想讓自己像蒙古族大漢一樣強壯!睕]想到這又引起別人的誤會,內蒙古朋友看到他都非常親熱,把他當做蒙古族的作家。后來,從繁體字改成簡體字的時候,高莽把筆名改成了“烏蘭汗”,“‘汗’字就代表著翻譯這件事要流血流汗!
總在改名字的高莽,對名字的態度其實非常淡然。有一次,一本雜志把高莽寫成了“高葬”,當時雜志社的編輯都嚇壞了,生怕老爺子發脾氣,可高莽卻無所謂地說:“寫錯就寫錯了吧,我用‘高葬’當一次筆名不就沒錯了嘛!”結果,他還真用“高葬”這個筆名寫了篇稿,稿子后來還得了獎,“活著不就是那么回事兒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豁達地笑著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