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玉：人活八十不老奸巨猾，那太謙虛了！

　　“比我老的老頭”、文化名人黃永玉做客廣州妙語連珠：

　　人活八十不老奸巨猾，那太謙虛了！

黃永玉妙語連珠，讓會場氣氛輕松活躍。 李細華 攝

　　那個“比我老的老頭”來廣州了！記者昨日獲悉，本月17日至19日，《我的文學行當——黃永玉作品展》巡展第二站將在廣州圖書館展出。此次展覽由廣州市委宣傳部、廣州市文廣新局、人民文學出版社等單位聯合主辦。

　　此次展覽共展出黃永玉文學手稿、版本、繪畫等不同樣式的作品400多件，大多來自黃永玉先生及其家人的收藏。展覽由三部分組成。一是“主題變奏”，以時間為脈絡，反映黃永玉文學道路的概貌；二是“比我老的老頭”，以文學家群體為主，介紹黃永玉與巴金、黃裳、汪曾祺等人的文化交往；三是“文與圖——樣式獨創”，“文與圖”是黃永玉最具個性的文學表達。展覽中有許多黃永玉為他人的文學作品畫的插圖。如果將同一時間黃永玉的文學與美術作品放在一起綜合考察，不難發現，他已經表現出強烈的將文學與美術融為一體的創作意識。作為一名藝術家，黃永玉的美術起步與詩人、作家密不可分，其早期的不少木刻作品，均是為詩、小說而創作的配圖。

　　在昨日新聞發布會的講臺上，有兩個“黃永玉”：一個是雕塑，一個是大活人；一個在兢兢業業埋頭雕刻版畫，一個半瞇著眼、翹起二郎腿等記者提問。真的黃永玉把招牌性的紅煙斗和貝雷帽放在假的黃永玉旁邊，這樣一個畫面立即生動起來，就像他的畫和題字，帶著戲謔和煙火味。

　　黃永玉與廣東有著很深的淵源，他的妻子張梅溪就是廣東人，因此黃老也是“廣東女婿”，在廣州和香港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學會了地道的粵語。他也很愛“秀”粵語，幾分鐘的開場白特意用粵語講，直到主持人提醒他，在座有的記者恐怕聽不懂。而遇到不喜歡的問題，他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想談！”對于這些，黃永玉解釋說：“如果到了80歲還不老奸巨猾，那你就太謙虛了！”

　　1 談《比我老的老頭》

　　問：您最喜歡哪個老頭？

　　答：母雞喜歡哪一個蛋？

　　南方日報：《比我老的老頭》里面的老頭各有風采，黃老您最喜歡哪個老頭？

　　黃永玉：你不如問一只母雞，你生了這么多蛋，你喜歡哪一個蛋。(現場哄笑)母雞生蛋只知道是不是自己生的，不管是哪一個蛋都喜歡。

　　南方日報：你年輕的時候讀過很多蘇聯小說和趙樹理的小說，您怎么理解蘇聯小說的文學性？

　　黃永玉：我這個人看書，不大講心得，只講有趣。哪本書有趣、哪本書沒有趣。有的書翻了第一頁我就不看了。為什么不看呢？因為翻譯得不好。有的蘇聯小說，也有原來文采不錯，但翻譯家的中國文學修養不高，看不下去，這種書也有，大部分的文章我看得懂、會欣賞。

　　不光是蘇聯文學，還有俄羅斯文學，我年輕的時候比較多的受到俄羅斯文學的教養。岡察洛夫、屠格涅夫、契訶夫……如瀧翻譯的契科夫的小說，我基本上都很熟悉。我們有一年“文藝大軍”去修十三陵水庫，36個帳篷都是文藝家，如瀧先生也在里面，勞動完了、吃過晚飯，大家就坐在一起聊天。我就講契科夫的小說，聽眾里就有如瀧先生，我講得時候他笑得彎了腰。我說，我就是看你翻譯的小說講的。他說，你講的比我翻譯的還好。笑得不得了，我們都是很熟的人。青年時代，俄羅斯文學、蘇聯文學對我的影響很大。趙樹理先生的小說我讀過，《李有才板話》我讀過，印象沒有俄羅斯小說、蘇聯小說深。我也見過他，也沒有怎么交談，當時他在北京文聯。

　　南方日報：你現在還寫詩歌嗎？1982年全國優秀新詩獎的情況您還記得嗎？(黃永玉的詩作《曾經有過那種時候》曾在該屆新詩獎評比中獲得一等獎)現在和流沙河這些老朋友還有來往嗎？

　　黃永玉：跟邵燕祥、流沙河還打打電話、寫寫信，還有聯系。邵燕祥的身體不太好，流沙河我有一次到他那里去，他來看我。我請他吃飯他不能吃，他只能喝粥，吃菜都不能吃，這么怪的身體居然活得這么好，真不容易！(現場笑)詩歌現在也寫，寫新詩、寫舊詩、寫罵人的詩，罵一些情況、一些現象，自己看完了就給一兩個朋友看看，都撕掉了。寫詩歌是好玩，沒有什么。第一屆全國優秀新詩獎，我記不太清楚。流沙河記得，他有一封信說了，有一個什么獎牌。

　　南方日報：有一張照片是李可染拍的你和齊白石，能不能說說你和齊老的故事。

　　黃永玉：照片是這樣。那時候照相機是很少的，我有一個照相機。當時我和齊白石在聊天，李可染就幫我和齊老照了相；然后他一坐下，我就幫他和齊白石照相，就這么一件事。我給齊白石畫像，刻了一個木刻送給他，當時印了幾張，一張送給廣東雕塑家鄭可，一張送給老舍先生，一張送給齊白石，我自己留一張。我請他題字，他題完了就自己收起來了，鎖到柜子里。我說那是我的，你給我題的。他就拿出鑰匙、打開柜子，誒，那張畫像就在柜子里面。那是1953、1954年的事，到了1957年他就去世了。

　　2 談文學

　　問：繪畫快樂，文學呢？

　　答：全面但養不活自己

　　南方日報：您認為現在年輕人搞藝術創作的機遇和上升空間大嗎？

　　黃永玉：這個問題我不太懂。我自己做藝術，我是一步一步做的，我沒有考慮到上升空間。尤其是刻木刻。這次展覽的這些木刻，數量沒有完全展示出來。有一年我在北京開畫展，有一個房間完全是木刻作品，我自己倒是把自己嚇一了跳——我怎么刻了那么多！刻木刻是一刀一刀的事，感覺真不容易，這個不是靠什么機遇和靠什么人際關系能弄出來的。我寫文章是用鋼筆在稿紙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寫的，畫畫也是一樣，一步一步畫出來的。

　　我現在看到廣東畫家的畫，真是很驚奇，畫得這么好！作為一個老頭，起碼要懂得一點，認識人家的好，不要認為這個不行，看的全是缺點和沒有價值的東西。老頭也沒有資格談藝術，今天廣東的畫家年輕的中年的，哎呀畫得那么好，我每一次來都感覺得到。好的不好的區別在哪里？我認為不僅僅是水墨工夫，更在于新的藝術見解。廣東的畫家有很多很精彩的藝術見解，這點很重要可能因為廣東這個地方和外面接觸多，他們思想更開通些，我在北京看到一些廣東畫家寄給我的書，畫我家鄉的風景，我很開心。

　　南方日報：你把繪畫當成一件快樂的事，那您怎么看待文學？

　　黃永玉：我最喜歡文學。畫畫像小提琴，而文學像鋼琴，表現力很強，也最全面。但是文學養不活自己，我要靠文學的話，恐怕也活不到今天。還有文學很特別，年輕的時候沒有寫，年紀大點的時候，因為經歷得多了，寫得就更有意思。但是稿費太少。

　　南方日報：現在《無愁河的浪蕩漢子》寫作的進展怎樣了？

　　黃永玉：現在《無愁河的浪蕩漢子》的第一部已經出版了，就是我從生下來一直到12歲�，F在在寫抗戰八年，抗戰八年還得寫三本四本，然后再寫到解放后。我的朋友說你先寫解放后啊。但我覺得抗戰八年很有意思。但遺憾的是，我可能寫不完了�？箲鸢四陮懚嗑冒�，寫到解放后，如果我有老年癡呆癥，可能就永遠寫不完了。我希望再活五年，大概五年把它寫完。我會努力去寫。

　　南方日報：您和廣州石磨坊的交往很多，能否談談您對雕塑的看法？

　　黃永玉：對于一個藝術家，最重要的是有自己的藝術風格，有自己的藝術觀點。我就欣賞這樣的藝術家。石磨坊的朋友，他去創作，我只能表示我的欣賞，有的時候開玩笑聊天，說一些點子，大家哈哈一笑，特別自由。對我來說，石磨坊是一個快樂的搖籃，很開心。他們年輕，我一個老頭快90歲了，一身長滿青苔了，老朋友不在了，新朋友來了，很開心。

　　3 談“金錢觀”

　　問：為何從未捐資給家鄉？

　　答：不想把兩者聯系一起！

　　南方日報：我們處在當下社會，山水不再是原來的山水，故鄉不再是原來的故鄉，原有的生活趣味也在喪失味道。你如何看待這種變化？如何守衛那種趣味不變？

　　黃永玉：(激動)我的看法和你的看法完全一樣，可能比你的看法還厲害！(眾笑)家鄉的發展、家鄉的變化，因為太愛它，所以就恨變化。

　　南方日報：買跑車、抽英國煙絲，有媒體說你對家鄉的發展從未捐錢出資。你是否是一個財迷？談談你的金錢觀。

　　黃永玉：買跑車、抽英國煙絲，那有什么奇怪？一點也不奇怪，說“你對家鄉建設從未捐錢出資，你是不是財迷？”我不想談！不想談錢，也不想把錢和家鄉聯系在一起。我買跑車不止是買一部，買了不少，開心就買！這沒有什么了不起的。

　　南方日報：您現在還關注社會事件嗎？

　　黃永玉：關注著，但有的時候聰明地關注，要看用什么方式去比較。如果到了80歲還不是老奸巨猾，那你就太謙虛了，要聰明一點。

　　南方日報：您怎樣評價自己這一生？

　　黃永玉：這個可能要講三晚才講得出。人的一生不能用幾句話就說出來。要說大概就是，還有一點同情心吧，還有一點不嫉妒。人家的好我為人家高興，人家有好看的東西、好看的收藏我為人家高興，不嫉妒，自己走路是一步一步走的。北京城的也有一些朋友說，說我寫文章沒有罵過人，大概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