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推拿》爭鳴：做作，非常做作

　　在沒有看過原著與改編電視劇的前提下，我坐在了話劇《推拿》的觀眾席上，整晚被做作二字全方位地轟炸了。

　　在沒有看過原著與改編電視劇的前提下，我坐在了話劇《推拿》的觀眾席上，整晚被做作二字全方位地轟炸了。 沒有一個值得傾聽的故事，沒有一個深入靈魂的人物內心。這個劇本破壞了我想讀原著的愿望，因為劇中每一個人物夸張地、小題大做地吼叫，在我心里產生了厭煩的回響。

　　劇中的人物，不像是盲人，而像是承受不起社會壓力的失敗者，一點點小事就記在心里，并十分認真地去痛苦，去吵鬧——想過得有尊嚴的推拿院老板，卻因為一次次求愛不成而痛苦到滿地打滾；自卑的張宗琪，老大歲數了還忘不了后媽對他的惡毒以至于影響到他的愛情，他的人生觀，他的飯盒里那幾塊肉；一個彈琴受辱的姑娘，在推拿院里卻變成了修女式的冷漠，她人生中的因為和所以完全不搭，因為有人歧視盲人，她就放棄鋼琴嗎？因為她找不到自我，所以要拒絕別人的愛情嗎？還有那位買了香奈兒5號，卻一心想過小日子的姑娘，我很希望生活里不要遇到如此一位作女！盲人是這樣的幼稚嗎？上帝奪取了他們的雙眼，并不意味著同時奪取了他們的成長。

　　作為明眼人，我更想知道盲人們真正的內心獨白，而不是“讓胃痛更痛一些這樣可以掩蓋我的心痛”這種大齡文藝青年的瘋話，導演在此佐以哭腔歌曲和全屏動畫，使本已做作的語言無限擴大。劇本沒有提供扎實的戲劇性，導演導起來便成了一臺晚會。全臺演出結構之散亂，讓我想起一部法國小說《第一號創作：隱形人和三個女人》。這部小說沒有頁碼，全是單面印刷的散頁。作者的意圖就是想讓你閱讀時隨意組合，仿佛打一手你自己想要的撲克牌�！锻颇谩愤@個戲，絕對沒有法國小說的機智和暗含的結構力，卻擁有了全盤散沙的表面形式。兩個半小時的演出從哪里開始都可以，每一次高潮都仿佛全戲的結尾。前后沒有什么不可改變的關系，內心的戲劇構架幾乎沒有。

　　獨白與集體朗誦是全戲的基本表達方式，即使在雙人交流的時候，臺詞上也沒有交流的內容，只是各說各的而已，并且經常在交流的時候，突然音樂一起就變成了獨白，剛開完玩笑立馬兒就進入了煽情的獨白。煽情與做作，是我們這個時代正軌的文藝氣質。但如此大規模地出現在“一流大戲”的舞臺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最難以接受的，就是那洗頭房和嫂子的橋段！本來，一個小伙子喜歡上了嫂子，可以把他的欲望寫得很深入，把人物命運延伸到欲望的深淵去。但是作者卻得意于“嫂子就是香”這句話，反復出現，配上上半句“我帶你去洗頭房”，頻頻引起觀眾的笑聲。情感表達流于情緒，欲望描寫黏于惡俗。

　　對于這個戲的演員來說，確實是難為了他們。胡可超過了我的期待。在處理人物上，她有一種非常樸實的氣質，使得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物顯得甚至有些可愛，讓人憐憫�？梢钥闯�，她并不是一位舞臺經驗豐富的演員，但有著足夠的對戲劇的尊重，可以把她所能掌握的表演技巧用到盡頭。演王大夫的那位演員，他是全臺唯一一個在講述獨白的時候說了人話的演員，他用了他的理解來進行人物化表達，而不是戲劇腔表達。演張宗琪的演員，他的喜劇演得太多了，以至于在表達這個人物上，缺少人物深度，身形與臺詞都處于表面化表達，太多的戰戰兢兢，磕磕絆絆，而這兩點并不足夠表達出一個自卑的盲人。同樣是拆遷的戲，話劇《鹵煮》結尾那場戲就能打動人心，原因是它沒有試圖煽情，而是試圖對人生究其原因。這種手足無措的人生困境引發了觀眾的共鳴。然而在《推拿》這個戲中，宏大的音樂背景中，主人公摸爬滾打，痛哭流涕，卻讓我連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做作一詞對于此戲是貫穿到底的。劇情中的人物沒立住，結尾隆重的造型加一波一波煽情的音樂！謝幕的時候，都沉重地走到臺前，做盲人狀！全劇的內容也沒表現到生活有多重，謝幕的時候倒做出一副扛著壓力也要活下去的樣子，前幾年流行的“形大內”這個詞，描述這做作的謝幕場景再貼切不過了。沒觸及到真實，卻還要做出一種意義感，這就是做作。

　　我想到了前幾年在北京上演的梅特林克的作品《盲人》。林兆華導演導的，演員是一群普通的盲人。這部偉大的戲劇文本，這樣一個大膽的、真誠的戲劇作品，卻四處奔波找劇場，更不要說資金上的窘迫。然而，當你看到那些盲人演員的時候，你會發現，生活中的所有苦難在他們的臉上都沒有任何體現，他們更多地是相信希望，哪怕是一個不能實現的好消息。他們對人生的認命、服從和平淡，才是讓人心痛和感動的，才會使你想到我們明眼人對于盲人世界無知覺的、殘酷的擠壓。

　　今天這部《推拿》形式上是一部對盲人的集體頌歌，內容上卻是明眼人模仿盲人做的幼稚游戲。創作者沒有去尋找盲人們靈魂上的缺失，只能在普通的人生苦難中撈些浮土。

　　必須得說，舞美設計令人稱贊。舞臺色彩與燈光設計都烘托到了劇情，并形成視覺之美。這是這臺演出中唯一不做作的地方了。(本文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