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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押中作家莫言而名聲大振的英國博彩公司Ladbrokes,近期公布了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的賠率,日本作家村上春樹以一賠四領銜賠率榜成為最大熱門。
一提到村上春樹的中文翻譯,讀者們首先就想到林少華。上世紀80年代,《挪威的森林》因林少華譯本為廣大讀者熟悉,他也是將村上引入中國的第一人。昨日,成都商報記者專訪著名翻譯家林少華。他調侃:“10月,諾獎月。因為村上,因我譯了村上。今年他又高居賠率榜之巔。盡管此君遲早必得,但我以為今年是其概率最低之年———莫言去年得了,今年還會給東亞作家嗎?”
林少華分析
村上為什么總是拿不到諾獎
為什么過去幾年,被稱為離諾獎最近的村上春樹卻總與諾獎失之交臂。林少華分析,文學獎不比科學獎項,沒有剛性標準。其原初標準僅僅是“具有理想主義傾向的杰出文學作品”,但這終究是見仁見智的東西。所以你問究竟“差”在哪里,還真說不清楚。有人說差在他年齡還不夠老,有人說差在他是暢銷書作家……若今年村上獲諾獎,林少華分析,其獲獎理由大約是:“一、以洗練、幽默、雋永和節奏控制為主要特色的語言風格;二、通過傳達都市人失落感、孤獨感對人性領域的詩意開拓;三、對自由、尊嚴、愛等人類正面精神價值的張揚和對暴力源頭的追問!
談翻譯村上春樹
“我傾向于雅,所以引起了爭議”
昨日,成都商報記者來到位于青島嶗山區的中國海洋大學外國語學院, 在5樓的一間辦公室等到了上完課回來的林少華,他在這所大學教日本語言文學。正值秋高氣爽的天氣,61歲的林少華還穿著短袖襯衫,精神抖擻地夾著書本走進房間,他下午有課,辦公桌上擺放著三本不同的川端康成的《雪國》,分別是林少華、葉渭渠、高慧勤的譯本。他說:“下午課程主要是讓學生分析討論葉譯、高譯、林譯三個版本各自的優劣之處。這個時候不能拿我當老師,而是無情的批評和研究!
記者看到辦公室的書柜中擠滿了村上春樹的上百本作品,村上春樹在中國內地的譯作大部分出自林少華之手,所以目前他還沒有在上課時讓學生比較過幾種不同的翻譯。林少華稱,“好的翻譯可以成全原著,不好的翻譯可以謀殺原著!庇浾邌柺裁词呛玫姆g,他稱,好的翻譯最重要的是應該使之保持原作的文學性。翻譯不能離開信、達、雅,“雅”就是藝術審美,但不是漂亮詞。他稱自己傾向于雅,所以引起了爭議,認為他美化了村上。
記者問林少華,村上是否對他的翻譯提出過要求,他不假思索地搖搖頭,“村上說過,能夠讀起來流暢愉快,那翻譯大概就算完美地盡到了翻譯的義務。但村上認為,優質的翻譯是必須的,不用說是語言能力,但相比之下,最必不可少的是‘充滿偏見的愛’”。記者問,什么是充滿偏見的愛,林少華理解的意思是“翻譯是愛的行為,只有執著地愛翻譯的作品,這樣的翻譯才有生命!
今年年初,林少華譯完了村上春樹的《在約定的場所》。這是他譯的第41本村上作品。林少華總共大約翻譯了80多部日本文學作品,其中村上是他的“主流”。
所以,林少華被稱為村上春樹在中國的“御用翻譯”,上個世紀80年代他翻譯了《且聽風吟》,第二年翻譯了《挪威的森林》。林少華稱,《挪威森林》多次再版,銷量是150萬冊。今年中秋節,成都一位喜歡《挪威的森林》的酒廠老板托人給林少華送來了以書中一位主角的名字命名的酒。但昨天,他卻說不喜歡被扣上“御用”的帽子,“我不太中意‘村上御用翻譯’這樣的說法。他是日本的大男人,我是中國的大男人!
陪村上“長跑”了20多年,他說:“村上春樹已經進入我的骨髓,我幾乎可以觸摸到他的靈魂!钡詮摹1Q84》的翻譯給了施小煒,林少華告訴記者:“我感到遺憾,失之交臂了。不過也是一種幸運吧,逐漸從翻譯轉向創作!比缃,林少華教課之余就是創作,翻譯不是工作的全部。
談與村上春樹第一次見面
“他像一個靦腆男孩,從《挪威的森林》里走出來的渡邊”
林少華開玩笑地說,雖然針對的是雞蛋,但自己還是十分愿意去看看那只下蛋的雞。所以,自己和村上春樹見過兩次面,“一次是2008年10月底,借去東京大學開‘東亞與村上春樹’專題研討會之機,和同樣與會的中國臺灣繁體字版譯者賴明珠女士等四人一同去的。另一次是2003年初我自己去的!
林少華說,第一次見面時值冬季,但村上卻像在過夏天:灰白色牛仔褲,三色花格襯衫,里面一件黑T恤,挽著袖口,露出的胳膊肌肉隆起,手相當粗碩。頭上是小男孩發型,再加上偏矮的中等個頭,的確一副“永遠的男孩”形象!皼]有挺拔的身材,沒有灑脫的舉止,沒有風趣的談吐,走在路上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仿佛看到了從《挪威的森林》里的渡邊,一模一樣的感覺!
林少華記得,村上春樹問他路上如何,他笑道:“東京的交通情況可就不如您作品那么風趣了!睔夥针S之放松下來。兩人整個交談當中,村上不大迎面注視對方,眼睛更多的時候向下看著桌面。聲音不高,有節奏感,語調和用詞都有些像小說中的主人公,同樣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笑容也不多!拔蚁,他大約屬于他所說的那種‘心不化妝’的人———他說過最讓人不舒服的交往對象就是‘心化妝’的人,他的外表應該就是他的內心!
林少華帶著錄音機去見村上春樹,聊天花了1個小時;貒,將兩人的談話內容翻譯為中文,保存對話實錄,昨日,他還把收藏多年的實錄特意展示了出來。
林少華對談村上春樹
就興趣而言
村上并不看重諾獎
因為諾貝爾文學獎,林少華被困擾了七八年的時間。他說,每年到了10月初,日本媒體就聯系到他,要他在那個特定時刻守在電話機前等候接受采訪,但年年落空。
去年,莫言獲獎。日媒紛紛打電話恭喜林少華:“你們中國的作家莫言獲獎,恭喜!”林少華說,若村上獲獎,他作為譯者臉上有光,從“小資”作家的譯者,一下子躥升為大牌諾獎作家的翻譯家;而莫言獲獎,他作為中國人臉上有光,使得自己從眼巴巴酸溜溜的“他者”變為揚眉吐氣顧盼自雄的“當事者”。最后漸漸聚焦于一點:莫言這次獲獎是不是因為翻譯得好。
記者看到兩人的談話實錄中,第一點談到關于創作原動力。林少華問村上:“是什么促使你一直筆耕不輟?”村上回答說:“我已經寫了二十多年了。寫的時候我始終有一個想使自己變得自由的念頭。在社會上我們都不是自由的,背負種種樣樣的責任和義務,受到這個必須那個不許等各種限制。但同時又想方設法爭取自由。即使身體自由不了,也想讓靈魂獲得自由———這是貫穿我整個寫作過程的念頭,我想讀的人大概也會懷有同樣的心情。實際做到的確很難。但至少心、心情是可以自由的,或者讀那本書的時候能夠自由。我所追求的歸根結底大約便是這樣一種東西!
第二點,是關于孤獨。村上的觀點是:“我是認為人生基本是孤獨的!
第三點,關于諾貝爾文學獎。林少華問村上如何看待獲獎的可能性。村上說:“可能性如何不太好說,就興趣而言我是沒有的。寫東西我固然喜歡,但不喜歡大庭廣眾之下的正規儀式、活動之類。說起我現在的生活,無非乘電車去哪里買東西、吃飯,吃完回來。不怎么照相,走路別人也認不出來。我喜愛這樣的生活,不想打亂這樣的生活節奏。而一旦獲什么獎,事情就非常麻煩。因為再不能這樣悠然自得地以‘匿名性’生活下去。對于我最重要的是讀者。例如《海邊的卡夫卡》一出來就有三十萬人買———就是說我的書有讀者跟上,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獲獎不獲獎,對于我實在太次要了。我喜歡在網上接收讀者各種各樣的感想和意見———有人說好有人說不怎么好———回信就此同他們交流。而諾貝爾文學獎那東西政治味道極濃,不怎么合我的心意!
第四點,關于中國。林少華說從村上的小說中可以感覺出對中國的好感,問他這種好感是如何形成的。村上回答說:“我是在神戶長大的。神戶華僑非常多。班上有很多華僑子女。就是說,從小我身上就有中國因素進來。我的一個短篇《去中國的小船》,就是根據小時———在神戶的時候———的親身體驗寫出來的!弊詈笪覇査虿淮蛩闳ヒ淮沃袊娨娝淖x者和“村上迷”們,他說:“去還是想去一次的。問題是去了就要參加許多活動,例如接受專訪啦宴請啦。而我不擅長在很多人面前亮相和出席正式活動。想到這些心里就有壓力,一直逃避。相比之下,還是一個人單獨活動更快活!
其實,村上并非沒來過中國。1994年6月他就曾從東京飛抵大連,經長春、哈爾濱和海拉爾到達作為目的地的諾門罕,一個普通地圖上連名字都沒標出的小地方。村上來了兩個星期,他的目的當然不是觀光旅游,而主要是為當時他正在寫的《奇鳥行狀錄》進行考察和取材。那時村上在中國自然也談不上出名。因此中國之行基本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拔铱催^他在哈爾濱火車站候車室里的照片,穿一件圓領衫,手捂一只鉆進異物的眼睛,蹺起一條腿坐著,一副愁眉苦臉可憐兮兮的樣子!(成都商報記者 陳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