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時代涌動的悠遠回聲——對話詩人吉狄馬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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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  者  

　　8月的青海，第四屆青海湖國際詩歌節落幕。來自德國、法國、美國、敘利亞、阿根廷、西班牙等48個國家和地區的詩人共同見證了《青海湖詩歌宣言》所倡導的詩歌精神，在青海湖涌動的波流里，傳遞著悠遠回聲：“我們將以詩的名義，把敬畏還給自然，把尊嚴還給文明，把愛與美還給世界……”

　　在詩意的青海，青海湖國際詩歌節的策劃者、著名詩人吉狄馬加再次談起了詩，談起了我們所置身的這個時代。

　　編輯：有人說，這是一個沒有詩，或者說是一個缺少詩情的時代。但是，連續舉辦了四屆的青海湖國際詩歌節卻引來了越來越多關注的目光。您怎么看詩歌與時代的關系？

　　吉狄馬加：詩歌從它誕生之日起，就從未離開過它所置身的時代。不同時代，盡管不同的詩人和他們的作品會發出不同的聲音，但可以肯定這些聲音中必然隱含著那個時代的回聲。任何一個時代的詩歌，其本身所呈現出來的整體態勢，都會讓我們清晰地看到，那個時代詩歌主流精神的具體指向。古希臘荷馬時期的詩歌是這樣，中國古代唐朝時期的詩歌是這樣，西班牙黃金時期的詩歌也是這樣。

　　一個時代詩歌本身主流精神的指向，一定是對一個更為廣闊的時代生活而言的，而絕不是狹隘的。因為閱讀不同時代詩歌的經驗告訴我們，詩歌所呈現出來的整體面貌是不一樣的，這不僅僅是指詩歌表現形式上的差別，在其更宏大的詩歌精神層面上，也必然具有獨特的區別于其他時代的詩歌風貌。

　　編輯：詩歌在今天能發揮什么樣的作用呢？

　　吉狄馬加：其實，我們要真正明確詩人的責任和詩歌在當下的作用，并且能作為這個時代有良知的詩人開始行動起來，有一個重要的前提，就是我們必須對自己生活的這個時代有一個清醒的認識。

　　20世紀意大利詩人埃烏杰尼奧·蒙塔萊曾在他的一本著名論著《在我們的時代》中這樣說：“我目睹了人類偉大思想成就的實現……我從中發現的惟一普遍規律是，人類的每一成就和進步必然伴隨著其他方面的損失�！泵伤�萊還說：“這我知道，我們會一下跳進烏托邦的空想王國。但是，如果沒有空想，人恐怕還是一種比好多動物還要更不聰明，還要更不合時宜的動物�！比欢�，我們生活的今天，已經遠遠要比蒙塔萊的那個時代更為讓人憂慮和不安，雖然沒有世界性的戰爭全面爆發，但區域性的戰爭卻不斷出現，核武器的陰影仍然籠罩在人類的頭頂之上。生態環境的持續惡化，人口數量的劇增，加上舊發展模式弊端日顯，許多國家的政府將經濟增長視為施政的惟一目的，這種用無度生產、瘋狂消費和所謂GDP總量來衡量價值的思維方式，已經讓我們看到了，如果再讓這種造成社會不公平和全球生態災難頻發的發展方式持續下去，人類的未來必將走向最終的毀滅。只有時刻警惕自身的貪婪和遏制人性的缺陷，才能克服由膨脹的欲望所帶來的惡果和災難。

　　詩歌，在今天毫無疑問已經超越了一般性閱讀和審美的范圍，已經超越了語言和修辭學方面固有的意義，詩歌作為一種精神和象征，將引領人類從物欲橫流的世界，走向一個更為光明的高地。

　　在當下，詩歌無疑已經包含著某種信仰的力量，它既是我們與自然進行溝通的橋梁，又是我們讓生命擁有意義的途徑。詩歌不會死亡，特別是在一個物質主義盛行的時代，詩歌必然會閃現出更加燦爛的精神光芒。

　　編輯：關于全球化這個話題，可以說如今全世界到處都在討論。人類表象、共性的東西越來越多，許多民族的文化個性正在一天天削弱甚至消失。當然，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有許多關注人類命運的作家、詩人和學者，比過去任何時候更關注不同民族的文化。置身這個全球化時代，作為詩人，您怎么看文化保護和文化傳承這個大議題？

　　吉狄馬加：今天，全人類，包括我們每一個民族，都站在一個現代和傳統、歷史和未來的十字路口上。每一個民族要想獲得自己的通行證，通過這個十字路口，毫無疑問，她的民族歷史和文化就是最好的通行證。人類是靠語言進行思維的，不同民族的語言都承載著深厚悠久的文化信息，承載著不同民族的思維習慣和文化價值觀念，許多民族的生存智慧和生命哲學也與其語言和思維方式息息相關�？梢哉f，任何一種古老語言的消失，都是人類不可彌補的損失，都是人類共同的悲哀。全世界的文化之所以這么豐富迷人，是因為有不同的宗教、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歷史、不同的文明。正因為這種差異性，才讓人類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

　　縱觀人類漫長的文學史、藝術史，那些杰出的作家和詩人，他們像熱愛生命一樣熱愛自己民族的文化和歷史，他們傾其一生都在捍衛自己民族的文化權利。由于歐洲文化中心論的影響，很長時間西方學術界，基本上是以歐洲的文化價值觀來衡量世界的文學，這其中不乏偏見和誤讀。在上個世紀中葉，世界上最有影響的作家和詩人也主要集中在歐美。但是，隨著20世紀后半葉民族獨立運動的蓬勃興起，第三世界國家除了獲得國家獨立外，在文化上也開展了一系列的民族文化復興運動，一些國家在這時也隨即涌現出了許多世界級的詩人和作家，從而開始改變這個世界的文學版圖。

　　回到文化保護這個議題，在我看來，創造是最好的保護和傳承。我們所處的時代是一個正在發生劇烈變革的時代，我們必須是參與者和行動者。而只有洞察我們民族的歷史和文化，洞察時代正在發生的，真正抓住民族歷史和現實的本質，我們才有可能描述和呈現這個時代，書寫出一個民族的偉大精神世界。

　　(本版編輯董宏君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