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網>> 訪談 >> 資訊 >> 正文
《乾隆的骨頭》 亞當·威廉姆斯 著 江蘇文藝出版社 2013年5月 定 價:45.00
核心提示
對大多數中國人來說,上世紀20年代的中國歷史意味著野蠻、動蕩和貧困,支離破碎的社會變局中隱含著影響歷史發展的千頭萬緒;貞涍@段歷史是艱難的,就連擅長想象的小說家們也鮮有寫作中涉獵那個年代的作品,直到一位外國人帶著他的中國歷史小說出現在讀者面前。
他叫亞當·威廉姆斯,一個在中國生活了20多年的英國人,同時也是作家虹影的丈夫。除了經商,他還極富冒險精神,人稱“駱駝騎士”,曾組織探險隊,深入塔克拉瑪干沙漠尋找古城,還曾參加古董車長途越野賽,從倫敦一路開到北京。
到目前為止,他已經出版了三部以中國歷史為背景的小說。不久前,他的“中國三部曲”中的第二部――《乾隆的骨頭》正式進入中國。在書中,英國姑娘凱瑟琳來中國尋找生父,進而漸漸卷入上世紀20年代中國一些歷史大事件;和她一樣的幾個年輕的理想主義者在經歷過各種事件之后最終找到各自歸宿……這是一本復雜而精彩的小說,兼具間諜故事、歷史小說、羅曼史等色彩。威廉姆斯先生以祖輩在中國的親身經歷作為創作素材,讓北洋軍閥、白俄雇傭兵、中共黨員、蘇聯顧問、日本間諜等輪番登場,情節曲折,場面宏大,被夫人虹影譽為“女性版的《日瓦戈醫生》”。
讀過此書的讀者紛紛驚嘆:一個外國人竟可以把中國的歷史寫得如此浪漫而精彩;威廉姆斯卻說,他寫的不是歷史,而是故事,他從中國歷史里找到了好故事。近日,南方日報記者對威廉姆斯先生進行了專訪。訪談中,這位“中國通”暢談了他對中國歷史的獨到見解,與記者分享了他的寫作之道以及他本人與中國的不解情緣。
談作品
我對這個譯名
和中譯本都很滿意
南方日報:本書原名the emperor’s bones,這個書名的靈感是怎么來的?對中文翻譯“乾隆的骨頭”滿意嗎?
威廉姆斯:這是出版社決定的,意思是一樣的,你一說“乾隆”中國讀者自然會想到“皇帝”,他們可能認為在中國,你說一個具體的皇帝的名字,會比較容易吸引讀者,而且書中的故事涉及到乾隆帝裕陵寶庫被盜的歷史背景。我對這個譯名和中譯本都很滿意,我的愛人看了中譯本,我知道里面的錯誤應該很少。讀者們也跟我說,看了覺得沒有問題。
南方日報:您以中國歷史為背景的三部曲所設定的歷史背景都很特別:第一部寫義和團,第二部寫軍閥混戰,第三部從新中國成立前期寫到1990年。您是怎么“看中”這三段歷史?
威廉姆斯:我本來的目的不是寫中國歷史,我也不覺得這些是歷史書,這些是以歷史為背景的小說,我寫書的主要目的是說故事,說人的故事——人的生活和人的困境,人與人的愛情以及人與人的恨。我覺得中國19世紀的歷史和歐洲很相似,兩者都有一個固定的政治制度,有很悠久的歷史;在歐洲發生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在中國發生了1911年的革命;舊的制度在消亡,新的制度在產生。這是讓我感興趣的——一個人要怎樣面對改變?當他所熟知的一切全部消失的時候,他該怎么辦?20年代處在巨變之中,清朝遺留的問題還沒解決,沒有人知道哪條路走得通,1927年4月12日上海屠殺以后,誰又知道共產黨還會存在呢?所有后來歷史的種子都埋在20年代。
我的小說本來是寫給英國的讀者的,我希望他們可以通過中國的情況來反觀自己已有的認識。我不但說中國人的歷史,中國人的生活,我的小說里也有外國人,因為我的家庭住在中國,所以這不僅是中國的歷史,這也是我的歷史。
南方日報:您的夫人、著名女作家虹影稱贊這本書是女性版的《日瓦戈醫生》。還有讀者說,《乾隆的骨頭》是關于青春和成長的,講的就是以主人公凱瑟琳為首的青年們,在迷失方向的二十年代經歷的殘酷青春,一個從新兵變成老兵的故事。您對這些評價怎么看?
威廉姆斯:當然,這也是我想表達的。這本書主要寫的是理想主義者,他們都一樣好,都是為了國家,有的加入共產黨,有的加入國民黨,有的認為軍閥可以救國。他們經歷了很多,也都被生活改變了。每個人都嘗試通過各自經歷來了解世界,找到一種內心的“和平”,我的女主角凱瑟琳最后找到了她的和平。書里有兩個女孩,一個是中國人,一個是外國人,她們兩個都被傷害過,一個要找她父親,一個要找她的國家,她們都走錯了很多路,都沒有找到她們原來想找的東西,可是她們找到了一種“和平”。我想,不管是哪個時代的人,你通過你的生活最終找到一種“和平”,那這就是成功的人生;如果你可以原諒人,你可以找到“和平”,你會變成一個更強大的人。所以這本書不是在寫中國20年代的歷史,而是中國20年代背景下的一些人,通過經歷最終找到他們的“和平”。
南方日報:您說這本書主要寫的是理想主義者,這是您對年輕人的期望嗎?
威廉姆斯:我父親跟我說過,如果你20歲時不是理想主義者,那是沒有良心;如果40歲時還是一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那是缺乏頭腦。年輕人想要開拓一個更好的世界,可是他們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是什么樣的,也沒有經驗。我想,這是人類共同的悲劇。那個年代的中國年輕人干了一件在歷史上很偉大的事情,他們真的建立了一個新的國家。
談寫作
不管真實還是虛構,我寫的都是故事
南方日報:作為一個外國人來書寫中國歷史小說,您個人覺得最大的挑戰和吸引力何在?
威廉姆斯:我的中文不夠好,所以看過的中文歷史資料少,但是我寫中國20年代的故事沒有太大的問題,因為那時有很多外國的歷史學家、記者、研究者寫中國。當然,對于一個小說家而言,歷史不是最有意思的,更有意思的是人的日記、自傳等等,這些可以幫助我想象那個年代的人和事。很多人問我:你是一個外國人,你怎么能寫中國的歷史?其實,法國人也會寫英國的歷史,德國人會寫法國的歷史,不管是歐洲人還是中國人,他們的想法、做法,他們的悲喜、愛情是相通的。正如一個中國讀者讀《飄》,同樣會進入女主角的內心世界,會變成她,而不會想著:哦,她是一個外國人。
我寫歷史小說有一個愿望:讀者能夠相信這些人物和故事,關心這些角色的命運,在他們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這是一個小說成功的關鍵。如果讀者不相信你寫的這些,那就是一本“壞的小說”。讀者愿不愿意讀,是一本小說面對的唯一測試。
南方日報:您說過,“最好的故事在歷史里面”,怎么理解這句話?在您心中,“好故事”的標準是什么?
威廉姆斯:我的意思是,不管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我寫的這些都是故事。我不寫歷史,只寫故事,你可以在歷史里面找到好多值得寫的故事,很多素材可以變成很精彩的故事,而且它們跟現在的生活關系密切。
最簡單的標準是,給讀者娛樂,讓他們想象:如果他們是故事的主人公又會怎么辦?或者某天下午沒有事干,愿意拿出四個小時看書,這也是對故事的肯定。我每本書的深處都有我想表達的主題,讀者可能更關注情節的推進,但如果這些主題和想法能夠影響到讀者,那就很好了。
南方日報:您說過您寫的是小說,不是歷史,您會基于歷史的虛構,而不會篡改歷史,“故事像一只手伸進一個剛剛合適的手套里!蹦绾伟盐諝v史和虛構之間的“度”?
威廉姆斯:一旦你把自己虛構出來的人放到歷史里面,那就已經不是歷史了。為了你的故事,有的時候你需要改歷史,比如,我覺得書里“挖乾隆的骨頭”是一個很特別的象征,在歷史上,1928年孫殿英挖開了裕陵,挖了乾隆的骨頭和慈禧太后的骨頭;而在我的故事里,我讓事情在1924年發生在我的人物身上。但有的事情你不能改,比如你不能說北伐戰爭的結果是軍閥贏了。我個人比較認真,喜歡讓我的小說和歷史配合好,可能會把在某個歷史人物身上發生的事情“挪”到自己的人物身上,但是我不會篡改歷史。
人物名片:
亞當·威廉姆斯,中文名字,叫“韋藹德”,英國人,作家虹影的丈夫,英國怡和集團中國有限公司首席代表。他的家族四代人都在中國生長和工作。他本人畢業于牛津大學英國文學專業,在香港臺灣學修中文,對中國歷史和文化尤其著迷。
◆談生活
我和虹影寫的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作品
南方日報:在中國生活了20多年,家族四代與中國都有不解之緣,中國、中國人還有中國文化,對于您的影響有哪些?
威廉姆斯:我很習慣這里的生活,習慣這里的吃的、這里的氣候、這里的幽默,我是在中國長大的,這是我一輩子認識的地方。中國正處于一個新的階段,非常富有,但是富有和貧窮一樣都會產生問題,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國家的發展速度如此之快;仡櫄v史上各個時期出現的大國,你會發現爭做“第一”“最強”意義不大,這些提法不大會影響每個人的具體生活,人還是人。
南方日報:在談論這本書時您說過,中國上世紀20年代的一代人都處于lost(迷失)的狀態中,怎么理解當時那種“集體迷失”?在您看來,當今的中國人是否也是“迷失”的一代?
威廉姆斯:上世紀20年代的中國人沒有一個統一的政府,軍閥割據,這是很混亂的時代,有很多中盛行的思潮,但幾乎沒有一個能讓別人意識到“我們是一個完整的國家”,因此人們處于一種普遍的迷失當中。
生活一直在變,現在中國也面臨著很多經濟問題、社會問題,你可以說這是“迷失”,但相比20年代的“迷失”,現在的“迷失”是好問題,是因為發展而出現的問題,可能有時候需要停下來反思一下:我們的生活是不是太物質了?是不是在文化內涵上有些欠缺?
南方日報:您和您的中國夫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您在寫作中會常跟夫人交流寫作嗎?
威廉姆斯:2004年,我的第一本小說剛出來,在朋友家舉辦的有關新書的聚會上認識了她。我當時沒聽說過虹影這個人,所以我用一個小時告訴她什么叫代理人,什么叫出版社,你該寫什么樣的信給出版社……我不知道那個時候她在中國已經是很有名氣的作家,在25個國家出版過幾十個版本的小說作品,而我才剛剛寫了第一本書,我竟然教她怎么寫書?還好,她一直很有耐心地聽我說話。后來,虹影到意大利威尼斯參加一個會議,我告訴她我在意大利有房子,每年冬天都會在那里寫作,所以我們又有了見面的機會。有一天晚上,我們原本打算去一個海明威曾經去過的酒吧,結果那個酒吧關門了,我們只得另外尋找別的地方。威尼斯的冬天,街上沒有人,很安靜,月亮很圓,到處都是老舊的房子……這就是我們的故事。
我正在寫“中國三部曲”的第三部,每寫完一章就念給她聽,可是她不想聽,因為她一般是寫完了故事才會告訴別人。我們經常交流寫作上的問題,雖然最后寫作上的問題還是要自己去解決。假如你身邊也有一個人寫東西,你會跟她交流寫作上的問題,她不一定能給你解決的方法,可是她能理解,這種溝通上的共同語言讓我非常珍惜。
南方日報:您和她是如何互相影響寫作和對世界的認知的?能透露一下您下一部書的寫作計劃嗎?
威廉姆斯:我們兩個人寫的是完全不同類型的書,但是我們相同的看法是以人為本,我們關心的是人和發生在人身上的故事。我們從來沒有因為寫書而產生矛盾,我們在意大利有一座房子,每天夏天會在那里寫作,她的書房在樓上,我的書房在樓下,兩人離得這么遠,怎么可能吵架呢?寫書應該是一件有點寂寞的事情,所以寫作的時候,房子里只有你和電腦相處就好了。
我現在正在寫一本關于11世紀的埃及和中東遭遇十字軍東征的故事。我不是專職作家,我有一份工作,它占用了我大多數的時間,這兩年工作很忙,所以寫得沒有那么多了。我的公司很好,每年給我兩三個月時間讓我在家寫書,這是我主要的寫書時間,其他的時間我做我的工作,同時想想將來的寫作計劃,然后到下一個夏天再寫。
南方日報:您的閱歷十分豐富,熱衷冒險,還自稱“駱駝騎士”,這些經歷對于您的寫作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您的小說情節波瀾起伏,也是這種喜愛冒險的個性所致嗎?
威廉姆斯:我希望我的書充滿懸念,讀者看完第一頁猜不到第二頁會發生什么。這些冒險經歷只是玩兒,我們的一生很短暫,世界上有這么多有意思的事情,有意思的地方,如果你不偶爾從工作中“逃走”去認識和體驗新的東西,是很大的浪費。你也可以說,寫書是一個從實際生活中“逃走”的借口。
南方日報記者 郭珊 實習生 劉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