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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飛云近影一面墻上是課題組在某個美術館白色大理石臺階上的巨幅照片,陽光灑在三十多位中青年藝術家的臉上;一面墻上是拉斐爾的《雅典學院》,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畢達哥拉斯、伊壁鳩魯……充滿著濃厚的學術研究精神與自由辯論的空氣。而從這個門廳向右延展開去的空間里,則是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油畫院正在舉辦的油畫課題組第一年的學術研究展。由廠房改造而成的展覽大廳沒有多余的裝飾,卻充滿著學術研究的氛圍和安靜沉著的情緒。
這是一次關于藝術理想的試驗。在藝術市場浮躁而無規范、一張畫動輒幾十萬上百萬元的今天,“時間就是金錢”,“藝術”已與藝術無關。而幾十位或已成名或嶄露頭角的中青年油畫藝術家聚集到一起,花三年時間,真坐下來,沉下心來, 尋源問道,潛心向學,再次向藝術的本源出發,F實社會功名利祿的誘惑與現代生活無所不在的焦慮,無時無刻不從四周包圍,妄圖成為這場試驗的勝利者。
一年多過去了。我有幸在中國油畫院,與楊飛云老師面對面,暢談他的“藝術課題研究試驗”。
以謙卑的態度對待藝術
徐漣:楊老師,從第一次聽您談起課題組的想法就特別興奮,卻又有很多擔憂。學校里的學生尚且很難坐下來學習、創作,更難說這些已有相當藝術成就與影響力的中青年藝術家,他們分屬不同的單位,有不同的個人情況……何況藝術創作本來就是個體活動。
楊飛云:中國油畫院設立的油畫課題組,從2011年9月開始,預計2014年7月完成。課題組集合了國內30多位優秀的中青年藝術家,他們是有藝術個性,有藝術品質,有創作才能,有發展潛力,并有一定影響力的精英人才。課題組的藝術活動以共同交流、集體研究、獨立創作的方式進行。這一年多來,30多位藝術家集中在一起,通過講座、學習、出國參觀,再到下鄉寫生、創作,大家一起互相看畫、討論、交流;也請靳尚誼、鐘涵、陳丹青,包括劉小楓等藝術家、學者來講座。我們考慮每一個人的藝術根基和發展方向,一方面把繪畫必須解決的問題,如繪畫的原理、特性、法度等問題加以解決,這是共性的問題,是每個想成為優秀的繪畫藝術家都必須掌握的;另一方面,根據個人的天性與已經積累的東西,以及他所展示的長處,不斷地根據個人的特點提一些建議,盡可能地引導他朝著適合自己的路子去發展。
徐漣:這一年多來課題組最大的收獲是什么?大家都堅持在這兒畫畫嗎?
楊飛云:大家都謙虛了。在現狀下認識了繪畫是什么,從態度上謙卑下來。知道自己的不足,知道自己要做的功課很多; 對于學習研究要做什么逐漸明晰起來。比如說出國看博物館的時候幾乎沒有一個人缺席,常?吹阶詈蟛┪镳^要閉館;他們對繪畫要看、要吸收的東西逐漸明晰起來,覺得不看不行,越看越想看。以虔敬的態度對待藝術,是回歸藝術本源的首要任務。
有相當一部分成員能夠穩定地在油畫院畫畫,也有的回去給學生們上完課就又趕回來,無論在油畫院創作,還是回去創作,他們都在各自的研究主題上用心、討論、交流。大家都感覺到課題組的研究對個人的提高有幫助和有針對性。
營造學術氛圍,相互激發
徐漣:中國油畫院自成立以來,秉持真善美的核心價值觀,以尋源問道的學術精神追求藝術,匯聚了一批優秀藝術人才,幾年來做了不少有影響的學術展覽,在選拔和推出新人上也做了許多工作。為什么還會想到設立油畫課題組的方式?
楊飛云:從新中國油畫的歷史看,一說起來就是馬克西莫夫訓練班,當時培養了以詹建俊、靳尚誼、侯一民等為代表的一大批影響了中國油畫發展的優秀藝術家;再有就是留學蘇聯回來的羅工柳、全山石、林崗、李天祥等藝術家,他們對中國油畫的發展也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再后來是羅工柳的羅訓班,對中國也影響很大,像鐘涵、杜鍵等幾位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文革”之后就是陳丹青那一期的研究生班。再之后就是中央美院舉辦的研修班,有幾屆較為出色。但距中央美術學院最后一期高研班現在已有11年了。
對于中國油畫院來說,舉辦一些學術活動和展覽,其影響固然重要,但活動會很快過去,我們還需要學術性的、長遠的人才建設。中國油畫院應當做。設立課題組最大的好處是研究課題的系統和深入,以及參與藝術家的個性和活力。個體才能各不相同,相互配搭深入交流,這樣才能發揮學術的立體的能量,形成一個高質量的學術的氛圍。我們也請老先生來指導,他們都非常熱心與積極,而且特別肯定。
實際觸發我的是在老美院的時候,在U字樓里。那樣一座小院并不大,有一個展館陳列館,有教學樓,有宿舍。在院子里隨時看到老先生,可以和他們交流請教;蛘邚拇皯艟涂梢酝娎舷壬谥v課。那是老美院的氛圍。不是某一位先生教你什么,而是整個的氛圍。所以我們今天做這個課題組,也希望有那樣一種學風,有那樣一種環境。每一位藝術家都需要有學術的氛圍、學術的關聯,特別是相互之間的激發。
徐漣:十九世紀的巴黎,繪畫戲劇文學詩歌各個門類的藝術家都聚在一起……從別人那里更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應該從哪個方面進步。
楊飛云:學生也是老師的鏡子。教學相長,是個規律。不同個體朝著共同目標。大家有個共識,知道藝術最后還是要靠精神、品位、學養、閱歷和眼界,靠自己的情感投入,看你關注什么,而不單是靠技術和個性。這一點大家慢慢有共識。再就是對自然的觀察、對寫生的態度。有許多人原來僅僅畫圖片,現在有了很大改變。下鄉寫生,那么冷的天氣,許多人帶著饅頭雞蛋,一畫一天,但非常充實愉快。
種子種下去,得有時間讓它生長
徐漣:您對期滿后的課題組有什么預期嗎?
楊飛云:我擔心社會的影響而使人產生變化。課題組的畫家已經有相當的基礎,但同時是不是也有名分的壓力、金錢的壓力、單位的壓力?這些都可能會影響到學習的純粹性和進展,愿不愿意放下那些投入到課題組的藝術研究上來,這是最大的壓力。為此,我們也努力提供推廣平臺,如展覽、研討、宣傳等。我相信,這三年濃郁的學習氛圍,沉下心來靜心研究油畫的學術問題,進行充分的藝術實踐,在他們的經歷,包括在我的經歷當中都將是很重要的過程。更重要的不是課題組幾十個人受益,而是有一批人用做出來的事情證明這樣做的重要性,或者因此引起大家對這個學術課題的關注。我當然希望課題組的成才率高一些,但其實我更希望借此建立起藝術家的根基,確立適合他們藝術發展的方向。一方面是繪畫的本體規律,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從事繪畫藝術的人文精神和人文理想。
徐漣:我覺得您是把自己幾十年的信念,對藝術的執著,油畫技藝的掌握,傳授給年輕人,讓他們能夠踏踏實實坐下來,畫畫,讓他們相信最后是能夠畫出來的。我想您的課題組最重要的也是想告訴今天的藝術圈,只有踏踏實實坐下來,把所有的精力與時間都投入到藝術創作當中,才會有真正的成就。但是現在的社會,各種誘惑和壓力太大,也許會有人覺得自己還有更快的成名道路。希望課題組能夠讓更多的年輕藝術家意識到,藝術沒有捷徑。
楊飛云:從國外考察回來,我們在思考,今天的中國還缺什么?才華不缺,條件更不缺。藝術史上很多一流的畫家也遠沒有國內現在二、三流畫家的物質條件好,現在不少外國藝術家都想到中國尋求發展的機會。那我們現在缺什么?就缺一種心態,缺價值觀和追求。你是不是有這種精神,有足夠強的力量,能夠沉靜下來。任何東西的成長都需要時間,種子種下去,你得有時間讓它長。但有的人信錢的能力,信宣傳的能力,包裝一下,自己就行了。果真如此?!國家現在倡導文化發展,需要有質量有品質的東西,不是熱鬧就行,而是能夠留下來的東西。要看到課題組的力量。我個人感覺,如果年輕人能建立起這種信念,用五至十年,肯定能夠畫出來。社會各界、前輩老師給了他們很大鼓勵。今天展現出來的面貌,也給了他們信心。我最擔心的是他們對自己的認知。有時候平臺搭建得越好,越容易成為一個名利場。課題組應該是一個學術的園地。希望大家把別的事都看淡,真正把畫畫作為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事,這才行。因為藝術一定是這樣一種東西。如果達不到這點,就不可能成為真正的藝術家,也不可能真正成功。
思想深度決定藝術高度
徐漣:課題組3年是否每年都有具體研究目標,有側重點?
楊飛云:3年里每一年都各有側重點,按順序來,但又分不開。最難的永遠是兩方面:一是表達什么,二是怎么表達。不管課題怎么安排,都是工具的掌握,或者說高級工具的掌握。你必須通過高級工具實施出被稱為“藝術”的東西。但是要表達什么,表達到什么程度,怎么表達,這是藝術家主觀決定的。選擇什么東西來畫?或者同樣畫這個東西,你表現哪些因素?你感受到哪些東西?你用哪種視角?這與他的個性、價值取向、思想深度聯系得很緊?梢哉f,思想深度決定藝術高度。貢布里希說,只有藝術家,沒有藝術。藝術作品決定于藝術家的心靈、感覺、愿望、格局、趣味、品質等等。到頭來品質與藝術作品連得特別緊。藝術家的特點,比如說柯羅是優雅的,米開朗基羅是強悍的,倫勃朗是厚重的,拉斐爾是圣潔的,哪個好?真正的高下是品質的高下,品位的高下。
徐漣:有些人一輩子畫瓶瓶罐罐,像夏爾丹。
楊飛云:對,莫蘭迪,維米爾,都是大師,卻并不是畫什么大題材。
徐漣:如果說意識形態對藝術的影響巨大,那么金錢的力量則是顛覆性的。當市場成為藝術主導之后,藝術的一些基本信念被沖得七零八落。如果沒有領頭羊,沒有凝聚力,或者說做出一個樣板讓大家看看,可能許多人已經不再相信藝術自身。理想,信念,原本是最樸素的道理,但這些年來某些人被一夜暴富、一日成名所吸引,而忘記了藝術本身的規律。課題組的成果,有很好的導向。大家突然發現,原來還有那么多堅持信念的人,而且他們還真的能夠進步啊。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楊飛云:我希望課題組能夠有這樣的說服力。真正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有時候決定性的影響也并不需要多長時間。像吳冠中、趙無極、朱德群,一說就說林風眠對他們的影響。其實林風眠當時也只教過他們一段時間,但那影響慢慢建立起來,慢慢在他們身上發出來了。我們身處好的時代。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大師,如果沒有的話,這個時代會把他造就出來的。我相信,最終能夠出現我們這個時代的大師。
徐漣:如今物質的富裕并不能滿足精神的饑渴。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這一點并在行動上體現出來。在藝術方面,油畫院課題組占領先機了。
楊飛云:做不到那么純粹,但盡量能夠往那個方向努力。
徐漣:百分之百的純粹永遠不可能。只要大家有共同的信念,一起往那個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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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飛云,1954年生于內蒙古,1982年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曾先后任教于中央戲劇學院舞臺美術系和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F為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油畫院院長,博士生導師。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美術家協會油畫藝委會副主任、中國油畫學會副主席、北京市美術家協會副主席、中央美術學院客座教授,第十一屆、十二屆全國人大代表。
作品《小演員》、《北方姑娘》、《喚起記憶的歌》、《純潔》、《秋海棠》等多次榮獲國家級獎勵,參與國家重大歷史題材項目并創作作品《宋慶齡》。曾在中國美術館、臺灣“山美術館”、香港大學美術館等舉辦“楊飛云繪畫藝術展”。近年來致力于中國油畫院油畫創作、學術研究、展覽策劃及美術教育,為中國油畫事業的發展發揮積極作用。策劃并參與創作了“熱血·五月”抗震救災捐贈作品、“尋源問道——中國油畫藝術邀請展”等。作為中國寫實畫派的發起人之一,連續數次參加中國寫實畫派展覽。出版個人油畫專著二十余部,主編《尋源問道》等系列展覽相關畫冊十余部。








